农历四月底,白家二叔给罗用写了一封信。
信中言道,朝中百官大多支持修路,只是近年颇多战事,又修了不少水泥路,圣人怜惜百姓,这木轨道之事,怕是还要再等上些许时候。
又道四娘五郎六郎七娘皆安,五郎近来长得很快,转眼便已高过四娘,六郎七娘长得也快,姐弟几人俱都十分懂事,四娘也把那南北杂货经营得有模有样,小小年纪,着实难得。
在这封信的末尾,白二叔又对罗用提了一下长安城去年底到今年初,生的一件大事,原太子被废,晋王李治被册立为太子。
对于这件事,白二叔用辞十分精简,说得也很含糊,态度十分谨慎。
河西距离长安城颇远,消息并不十分灵通,再加上太子谋反这种事,朝廷方面并不会大肆宣扬通告天下,眼下这时候除了一些消息通达的世族大家,出了长安城,怕是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罗用虽然一早就知道历史上是有这么一件事,但他也是在收到白二叔的这份信以后,才确定这件事最终还是生了,并没有因为他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生什么改变。
信纸上只那寥寥数语,罗用却知道,事实要比这寥寥数语不堪得多。
史书上记载,太子李承乾的谋反案之所以会败露,乃是因为齐王李祐,那李祐十分荒唐,皇帝于是让权万纪去管教他,结果管着管着,李祐一气之下就把权万纪给杀了,之后又怕自家老子追究,一不做二不休就决定造反。
这场叛乱很快被平定,最后朝廷在捉拿有罪之人的时候,因为连坐,牵连到太子李承乾府中一个名叫纥干承基的人,这纥干承基为了保命,就把太子的谋反案给揭露了出来。
接连两个儿子造反,一个儿子杀了,一个儿子流放,就连原本甚得皇帝宠爱的魏王李泰,都被一起赶出了长安城。
经此一事,皇帝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虽然也打击了那些先前环绕在李承乾和李泰身边的势力,但那毕竟是自己儿子啊,长孙皇后给他生的三个儿子,现在还留在身边的,就只剩下李治一个了。
在这节骨眼上,李世民着实没有多少心力再去与人斗智斗勇,他现在每日就把李治带在身边,生怕又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这个儿子也会被人挑拨教唆,使他们父子离心。
就连罗用唐俭二人描绘的经略西域的蓝图,一时间好像也很难激起这个中年帝王心中的热情和野心,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那一场关于铺设木轨道的争论,就像是一阵骤然而起的风,然而这阵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没有留下什么结果。
就目前来说,反对派是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支持修木轨道的那些人还没有完全放弃,总有一天这个计划还会再一次被人提起……
罗用合上信件,想了想,还是从腰上取了火镰下来,点燃了桌面上的一盏油灯,将手中这封信件烧了。
虽然说贞观年间言论上整体还是比较自由,但是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怕的就是敌对势力的攻讦。
烧完了信件,罗用信步出了县衙,这两日天气回暖,只是风沙颇大,距离乔俊林他们出门已将近两月,不知这时候身在何处,是在伊州还是已经往高昌那边去了。
罗用一路上了城墙,想起自己早前与白二叔说起:
“某与蔡国公长子交情甚笃,此去何西不知哪一日才能归还,期间我那友人若是遇着什么难事,白二叔若是能帮的,还请相帮一二。”
当时他这话说得含糊,转眼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不知白二叔是否还记得,就算是他记得,是否又敢出手相帮。
在那节骨眼上要救杜构,就好比是火中取栗,轻则烫伤巴掌,重则引火烧身。
罗用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放眼看去尽是灰茫茫的一片。
在这个落后荒芜的年代,人类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原本就已经很不容易,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之残酷,却甚过后世千百倍。
铺设木轨道的事情,一旦被搁置下去,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罗用眼下更关心的,还是河西这一带的粮食问题。
几年前他让阿普带着两个番薯回去尼罗河畔,期待他能带着自己的族人和番薯再回来,如此一来,不仅番薯这个东西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阿普他们的族人也能因此受到庇护。
只是看看眼前的这一片茫茫天地,这个荒芜的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危险,就算同为人类,也把他们当成奴隶和奇珍异兽看待,如此危机重重之下,他们果真能够活着回来吗?
还是说,其实他们早已像尘埃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一片茫茫天地之间……
罗用不知道的是,就在前面几天,乔俊林等人在伊州边界的某个小城,遇到了一个从高昌那边过来的商队。
听那个商队的人说,高昌城那边近日来了一群昆仑奴,言是要与天可汗献粮种,只是刚到高昌城,那群昆仑奴里的老领就不行了,这时候他们就在高昌城中,怕是要等到办完了老领的后事,才能继续启程。
乔俊林等人一听这个事,连忙往那高昌城赶去,待他们抵达高昌城的时候,城里的僧人们正在为阿普的父亲做法事。
这个生在尼罗河畔长在尼罗河畔的部落领,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却不得不带领他的族人迁徙,迁徙之路艰辛漫长并且危险重重。
当初他将领之位传给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