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去见父亲。封石榴也去见父亲,带上几埕熙熙楼自酿的好酒以及顺伯伯备下的当归等物,奔往甜井大街。
馆陶牧的宅子也是两进,可比玉姝赁下的两进大不少,有游廊有花园,清幽雅致。馆陶牧从清早就等在前厅,日上三竿了都还不见十六娘人影,难免焦躁。
“金管家,十六娘住的地方离咱这儿多远?”
金管家粗粗估算,“马车在城里跑的慢,得三四刻功夫吧。”
“哦。”
喝两口茶水,馆陶牧又问,“金管家,十六娘说几时来了吗?”
“娘子说是晌午前。”
“哦。”
吃个甜橘,馆陶牧再问:“金管家,十六娘最爱吃的牛乳冰雪备下了吗?”
“主人,冬日寒冷,不宜用冰雪了。”
“哦。”
馆陶牧砸吧砸吧嘴,“金管家,羔羊肉厨房炖了没?现做来不及。”
金管家一听这话满面堆笑,“我这就瞧瞧去。”说罢,匆匆溜出门外。正与小仆走个对脸,小仆喜滋滋道:“娘子马车到门口了。”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金管家又赶紧溜回来,“主人,主人。娘子到了——”
馆陶牧丢下吃了一半的五福饼,拂掉嘴边饼屑,整整衣领,正襟危坐,端起家长的做派,唇畔笑意却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收了起来。
封石榴依旧墨灰衫裙,鬓边一朵白玉缅桂花,行至门口,拢拢并不凌乱的鬓发,定定心神,这才迈步进屋。
到馆陶牧跟前,双膝跪倒,额头重重触地,“不孝女十六娘,拜见父亲。”连叩三个响头,咚咚咚,仰起脸时,额头通红一片。
馆陶牧心中一暖,继而酸涩。端坐那里,木木的不说话。
他不叫起,封石榴就不起。父女俩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住。
金管家急了,明明主人这口气早就消了,怎么又拧巴上了?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馆陶牧不能说话。他只要一张口,必定会哭出声。他是一家之主,怎好在女儿面前失态。
缓了好一阵,馆陶牧才道:“起来吧。”
封石榴两腿酸麻,婢女扶她坐到馆陶牧下首。
清清喉咙,馆陶牧问:“听说,你们在羊角坡遇上麻烦了?”
“是。”
“听说,是刺史之女做的好事?”
“是。”
“听说,王爷派了花医女过去?”
“是。”
他问一大串,她就答一个字,真气人!馆陶牧不悦的撅起嘴,看向金管家。
金管家在旁边也不好过。这父女俩有什么心里话,就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难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得帮着和稀泥。
朝婢女使个眼色,婢女会意,去厨房端来点心。金管家接过托盘,陪着笑脸,来到封石榴跟前,“娘子,这是您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
确切说,封石榴只爱吃琥珀做的水晶龙凤糕。
不忍拂了金管家面子,封石榴不情不愿拈起一个,小口咬下去,细细品尝之下,泪凝于睫,声音颤颤,“是、这是琥珀……”她一尝就知,是琥珀做的水晶龙凤糕。
琥珀自小伺候封石榴,也是她的陪嫁婢女。封石榴原想着到了婆家给琥珀寻门好亲事,因她一直无所出,不受婆家爱重。琥珀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这一耽搁,就耽搁到封石榴大归。琥珀有意终生不嫁与封石榴作伴。封石榴不允,做主把她许给金管家的儿子。
后来,封石榴孤身去到永年县,再没收用贴身婢女,都是些做杂事跑腿的。
虽说琥珀比金四大了三岁,可金四实诚憨厚,也喜欢琥珀,待她极好。二人成婚不久,相继生下一子一女,日子过的挺和顺。
这趟来凉州,琥珀把子女托付给婆母,说什么都要跟了来。
“是!是琥珀!”
馆陶牧说一声是琥珀,金管家把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琥珀带了进来。
时隔数年再相见,两人双手交握,泪眼婆娑,感慨万千。
琥珀面色红润,眼光晶亮,比出嫁前略显丰腴。甫一见着封石榴,琥珀心痛不已,颤声道:“娘子,您、清减了。”
经历过夫君惨死,父女不睦,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封石榴那颗脆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但见琥珀得到了她此生都无法得到的幸福,封石榴倍感欣慰,含泪微笑,问她,“孩子们呢?”
“在家跟着婆母……”说起孩子,面颊挂着泪珠的琥珀,也笑了。
琥珀有一肚子话想要对封石榴说,因有馆陶牧在旁,只得强忍着。封石榴也一样,当下求了馆陶牧,又问过金管家,同意她把琥珀带去铃儿胡同住几天。
馆陶牧又拨了两个婢女同去。
琥珀擦干眼泪,与金管家退了下去,叫他父女二人好生叙话。
封石榴重新坐下,馆陶牧问道:“熙熙楼生意挺红火吧?”他的女儿,一人撑起间大酒楼,馆陶牧骄傲的挺直了脊背。
“嗯,生意好着呢。父亲身体还好吗?”
“好!好!你呢?在永年县还习惯吗?”
“习惯,也不习惯。”
“哦?这话怎么说?”
“吃穿用行都比不得家里,初时不习惯,慢慢儿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就更想家了。”封石榴双目水润莹亮,隐隐泪光浮现。
馆陶牧动容,大声道:“回家住!住一辈子!你的花销父亲承担。谁要敢在背后嚼舌头,我就把他逐出家门!”这几年过去,馆陶牧也想明白了。女儿不愿再嫁,就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