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宁德十五年春,平卢郡沈家当家夫人王氏正端坐在东厢房的正厅里替嫡子沈旭挑选通房丫头,身后站着沈府贵妾梅氏和姨娘孟氏。
她的陪嫁嚒嚒王婆子穿着簇新的大红冬衣,喜气洋洋地见了礼,叙说了些采买的花销流程,然后才将话头转到这次采买的丫头身上。夸了其中一个识字知礼的,又说还有一个模样身段俱是工整,瞧着也伶俐非常,言语间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王氏开口道:“哪个是识字的?”
五个丫头全都垂头站着,最右边那个跪下行礼,柔声回道:“回夫人的话,是奴。”
王氏见她举止合理,年岁也不大,很是满意,又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十五了,贱名冬雪。”
王氏道:“到前边来,让我瞧瞧清楚。”冬雪起身,依然垂着头,碎步上前,走到王氏跟前,复又跪下,方才抬起脸。王氏细细瞧去,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模样不算特别出挑,胜在识字知礼。她轻轻点头,方又开口道:“另外几个丫头也到跟前来。”
另几个学着冬雪的礼节到了王氏跟前。
王氏一一瞧过去,最中间的丫头模样最是出挑,银盘似的脸蛋,一双乌黑的柳叶眼,两弯小山眉,脸上神色也娇憨非常,只一双皴裂的手,看着像穷苦人家的女孩。余下三人,皆是寻常,只最左边的丫头,最是瘦弱,头发干枯,面色蜡黄似有病容,一双瑞风眼,安静的低垂着,两弯双燕眉,瞧着该是寻常之人,可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耐看。
王氏指着最中间那个丫头道:“好俊俏的模样,给了韬儿吧。”她口中的韬儿,不是别人,却是梅氏的儿子,年岁同沈旭一般大。
那丫头懵懵懂懂睁着一双大眼,既不行礼,也不谢人。
王氏嘴角浮起冷笑,真是娇憨可爱得不得了呢,但愿这样花骨朵般的娇嫩,能在沈韬手里多坚持一段时日。王氏笑得端庄得体,向着梅氏道:“婉英瞧着可好?”
梅氏强笑着道:“这丫头容貌也过于艳丽了些,韬儿一个庶子身份,怕是不妥当。”
王氏陡然沉了脸,厉声呵道:“贱婢,不知规矩的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妇,也敢议论府里头公子的身份?”
梅氏赶紧跪下请罪,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生生掐进了肉里,一双历来温顺的眼里恨意翻涌,却又不得不垂着头承受王氏的辱骂。
王氏声色俱厉,旁边的孟姨娘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几个丫头也是屏息锤头,瑟瑟发颤,其中一个更是惊惶地叫出声来,遭王婆子一脚踹倒了,咒骂着道:“丧气的东西,号得哪门子的丧?”那丫头剧痛非常,咧着嘴还要嚎哭,被那病弱的一把捂住了,不着痕迹地护到了身后。
萧君桐本想冷眼旁观的,可那丫头待她有过两分情谊,她这人,最是恩怨分明。
王氏骂够了,吃了几口茶水,才冷冷地道:“起来吧,给我收了你那可怜的样子,当这院里人人都是老爷,都被你蛊惑了不成?”
“什么蛊惑不蛊惑的?大老远地都能听见你撒火骂人的声音。”来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八尺有余的身高,堂堂正正的面庞,一身气度从容威严,正是沈家当家人沈宏。
几个丫头哪见过这样的人物,皆羞红了脸面。冬雪到底不同些,赶紧领着几个丫头跪到了角落里,这才堪堪避开了沈宏。
萧君桐却注意到梅氏原本满含恨意的眼眸里慢慢地凝起了水雾,原本抬起来的膝盖在听到沈宏声音的刹那又不着痕迹地跪了回去,整个人的气质也由原先的含忿忍辱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萧君桐瞧得津津有味,力图着力研究出梅氏究竟哪里变了,才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经她一双慧眼观察过后,大概得出了如下几点。其一,梅氏眼睛红了,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哭起来,梨花着雨,任他是铁石心肠之人,也禁受不住。其二,梅氏本就生得娇小,这会儿跪着,身子微微发抖,像那落到陷阱里头的小鹿,格外惹人疼惜。其三,梅氏的手,那双手莹白纤长,本是紧紧握着的,这会儿却无力地松了开来,非常巧妙地露出了血迹斑斑的掌心,等沈宏发问时,又赶紧藏了,吱吱呜呜的不做正面回答。
萧君桐暗暗心惊,这梅氏应变之机敏,也算得个聪明了人了。果然父亲教的没错,内宅私斗虽不见血,却也是暗潮汹涌,今日她算是见识了。只是,心里却觉得悲凉。她萧君桐,学了一肚子的儒术经学、老庄玄论,今日却落得在这小小沈府看两个内宅妇人演戏斗法的结局。父亲,你在天有灵,庇佑君桐逃过这一劫,若有来日,若有来日……她也不知道那暗无天日的来日是何种光景。
萧君桐沉溺自己的情绪之中,便没再留意厅堂中形式的变化。在她咬牙起誓的当口,沈宏已经严厉地斥责了王氏,并亲手扶起了梅氏,又软声劝慰了半响,梅氏才露出个笑脸来,本是三十好几的人,但这一笑,眼波里水光艳艳,仿佛能照出人的影儿来。
王氏气得脸都扭曲了,恨声道:“老爷好偏的心啊,这贱人不过滴几滴不值钱的泪珠子,你就全然不顾妾身的脸面了?”
梅氏瑟缩着往沈宏身边躲了躲,沈宏怜惜更甚,瞧着王氏火气就越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疾言厉色道:“王淑容,王家女的淑德贤良你是半分没学到,我沈宏是瞎了眼,当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