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道:“谁?郭什么君?还有那个姓陈的,都是什么人?”
令仪觉得自己也是糊涂了,居然和他浑说起来,便道:“没谁,我顺口胡说的。”又道:“你好歹也是正经公子,这动不动就打别人,打自己的毛病是哪里学来的?我上次就教过你,你要罚人,哪用得大吼大叫,拿着大义一条条去压就是了。”
沈昱道:“你诚心怄我,我几时罚过你?”
令仪道:“好,你非要跟我掰扯这些,那今天就一字一句的说清楚,我萧君桐也就堪堪替你沈三一人打算过,以后你要是再不识好人心,拿沈旭说事,别怪我翻脸。”
沈昱道:“萧君桐?”
令仪恨不得打死沈昱算了,该听得总是听不见,不该听得,耳朵又比哪个都尖,她闷声道:“你听错了,我说得是令仪。”
沈昱还要再问,令仪赶紧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
沈昱不敢再惹她生气,便道:“你说得话,我哪次又没听?”
令仪只觉得同他计较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叹息道:“沈三,这半月光景,你同我置气,读进去了几句书文?我也是糊涂了,竟然不拘着你,就这般放着你胡来,自今日起,我亲自盯着你。”说着,便将一管兼毫毛笔塞到他手里,道:“这笔用狼毫和羊毫兼制而成,笔锋锐利又软硬适中,最适合初学者临小楷用了。”
沈昱笑嘻嘻地盯着她,道:“你叫我什么?沈三?本公子耳朵可没聋,这次听得真真的。”令仪让他拿住了把柄,含糊几句,又说了好些软话,让沈昱抖足了威风才揭过不提。
沈昱不情愿地翻着帖子,嘴里直嚷着缺纸少墨,令仪收拾了地上残碎的墨锭,又取出一块新的,轻执了墨锭,滴数滴清水在砚台里,挽着衣袖,慢慢地推拉着研磨。蒋婆子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日影昏昏,沈昱倒握着湘妃竹管笔,软踏踏地趴在书案上,令仪不紧不慢地研着墨,一时倒不敢高声喧哗,只见了礼,垂手站在一旁等着。
沈昱拿眼神去看令仪,令仪依旧锤头研着墨,道:“妈妈稍等,这墨锭最是娇气,研的时候,轻不得,重不得,急不得,缓不得,实在是磨人。急了,出来的墨色粗糙且易生浮沫;缓了,墨色又浅淡无润泽;重了,即损墨锭又容易坏砚石;轻了,墨锭油滑,墨汁必浮而不匀,所以这手上的劲儿,最是难掌握了。”沈昱和蒋婆子都是头次听到如此讲究的说辞,即觉得惊奇又不知是何用意。
令仪见砚石里的墨汁渐渐匀滑细润,便搁了墨锭,还是拿细绢布裹了,照旧收在半旧的匣子里,方才向着蒋婆子热络地道:“妈妈快坐,公子待人最是宽厚了。”边说边搬了方凳,热情地搀着蒋婆子坐下,蒋婆子只略略推辞几句,便坐了,令仪又是倒茶,又是拿果碟盘碗,又是赏物件,只把个蒋婆子伺候的浑身难安,不住口的称谢,最后连坐着都不敢,只得站起来惶恐地道:“姑娘有话直说,老婆子粗人贱命,哪受住这些个?”
令仪笑道:“妈妈哪里的话,这可折损婢子了。婢子不过听了公子的吩咐行事罢了,公子体恤妈妈在门房上做事,这迎来送往的活计,就像研墨一般,最难拿捏了。不过几样小东西,贴补妈妈的辛苦,您老踏踏实实的收着,也好安公子的心不是?”蒋婆子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又细细一琢磨,才知道是为着大公子悄无声息的进了院门一事,背脊上冷意阵阵,再偷眼去瞧沈昱,只见觉得平日里瞧着憨傻莽撞的形象,这时竟高深起来,不由得心虚,慌忙行礼道:“老奴省得了,日后门房上的事物,自不会像今日这般没规矩了。”
令仪道:“多谢妈妈费心了。”说着又包了一些茶叶给蒋婆子,道:“这是半月前老夫人赏下来的,刚刚我瞧着妈妈爱吃,便自作主张包了些,您拿回去,用井水煮沸了泡上,苦夏的时候吃几口,最是适宜了。”蒋婆子欢喜的接了,又说了好些表忠心的话,才堪堪去了。
令仪拘着沈昱临完三张帖子后才让烟儿传暮食,用过了饭 ,三人又说了半会儿闲话。戌时四刻钟,杨婆子进来告假,说是明日家里新妇过门,沈昱准了,令仪又帮着包了好些蜜饯干果,赏了三惯铜钱,杨婆子笑呵呵的收了,磕头向主子谢了恩欢天喜地的去了。
沈昱心痛赏出去的钱财和果子,直心肝肉儿的呼叫,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令仪和烟儿皆不理会他,只凑在一起说私房话,他闹了半日,也就歇了。
一夜好眠,翌日,照旧由令仪跟着去家塾。沈府的家塾建在倒座房的东侧,紧邻着沈府正门。令仪跟着沈昱,从东厢房的外廊一路往南走,在外廊最南端,坐落着一处不大的院落,院门小巧精致,院墙边上伸出几枝老梅树的枝条,树枝上叶片繁茂,和一般的树木无半分差别。令仪想着,原来寒梅也有退尽傲骨的时候。
绕过落梅院,顺着抄手游廊往西,行走约莫百来步,只见四柱垂花门雕梁画栋,从垂花门出去,就到了外院。在外头伺候的小厮,已经恭敬地候着了。外院建筑风格较之内院要简洁轩峻得多,只一排倒座房整齐的立着。院里假山奇石堆叠得重峦叠嶂,名花异早争奇斗艳,西北角落里还有一汪不大的湖泊,因着已是初夏时节,湖面莹绿,不时有数尾鲤鱼跃出水面,明镜似的湖水荡漾起细细的涟纹,揉碎了一池浮柳。穿过外院,从东边的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