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平卢郡,干涩的冷风连着刮了数天,仿佛一下子吹尽了春日里的余寒,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将深深的庭院里染上了一层融融的暖意。
云巧终于熬了过来,身上不在虚软,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这天王婆子敲打了她几句后,就一路殷勤着领着她去往王氏处。
云巧跟在王婆子身后垂头走着,从后罩房出来,经过一段砖石铺就的昏暗夹道,视线突然开阔起来,进入眼帘的是三间小小的木质屋舍,两扇乌黑房门紧闭,实木窗户皆用厚棉纸蒙住,看不清屋内情形,只从微微翘起的翼角屋檐中可以窥见沈府的气度。云巧知道这是到了北面的东厢耳房。从东耳房绕出来,穿过一道菱花门,只见两道外廊呈十字交接,朱色屋檐用金色油漆点染,碧色檐柱,青白花砖,端的是金碧辉煌。由外廊往西望去,正房三处院落整齐排列着,往南,则直接南边的抄手游廊。顺着外廊向南直走约摸百来步,王婆子方停下,云巧抬眼看去,两扇雕花木门紧闭,王婆子执门钹轻叩三下,房门轻声打开。向门房婆子道过谢,王婆子方领着云巧继续往里走,走不远,只听得身后木门轻声响动,再次关闭。
春风熏软,云巧嗅得鼻尖梨花清香氤氲,已是到了王氏居住的浅云居。
王氏正在午歇,门房外两个婆子守着,王婆子不敢打扰,轻手轻脚拉了云巧到旁边候着。
云巧身子好转,便觉得今日春色也格外喜人,日头明亮,柔柔铺洒,院角小门处数珠鹅梨树花枝繁茂,玉白花朵团团拥簇,颇有几分浅云舒卷的韵味。云巧想着这梨花院更名浅云居倒也有几分雅意,随即又想到父亲曾教导过她,万事万物过于苛求则为之着相,今日自己见着这梨花灼灼,便觉得浅云居比之梨花院雅致,不正是着相于此了吗?又想着“浅云”二字虽雅,却失于斧凿痕迹过重,反不如梨花院自然。自己比之父亲,果然差之远矣。想到父亲,她脸上露出孺慕之色,整个人难得的柔和下来。
云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得院门轻响,只见沈韬在两个丫头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今日还是穿一身华服锦衣,看起来照旧不伦不类。进门时瞧着声势浩大,手脚上却小心谨慎。王婆子赶紧拉着云巧避让,她迅速垂头,退在一旁,只是心里可惜,好好地朱门公子,生生被教养成纨绔子弟。
沈韬同样不敢惊动王氏午歇,也在院门外候着。又过了三刻钟,王氏方醒来,两个婆子进屋伺候过梳洗,方传沈韬进屋。云巧和王婆子还有与沈韬同来的丫鬟都候在院门外。云巧听到屋里沈韬恭谨地道:“儿子听闻这几日母亲身上不大好,特来问母亲安。”
王氏淡淡道:“知道了,你有孝心,母亲领会得。珍儿,去取三两银钱来,拿给二公子。”
云巧听得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珍儿便打起门帘,送沈韬出来。远远看去,沈韬脸上是一片得了银钱的欢喜,但如若仔细去瞧,便会发现那些欢喜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星子般,风一吹便碎了。等沈韬一行人匆匆去了,珍儿方脆声唤道:“王妈妈、云巧姑娘,烦请进屋回话。”
王妈妈连忙应声,领着云巧拾阶而上,正准备揭起门帘,忽听得外头门房婆子急匆匆地道:“大公子来了。”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渐进,人已经到了。
云巧只得再次避让。
沈旭还是一身青衫装束,身边跟着两个丫头,一个素色服饰,梳垂髻双环,是大公子身边最得力的琇莹。一个身姿苗条,着水青色绣裙,见到云巧,嫣然一笑,却是冬雪。
王婆子连忙打起笑脸,抛下云巧,引着沈旭直接进了屋里。
云巧在门外听得王夫人高兴地道:“旭儿来了,快坐到母亲身边来。珍儿,去把那件我刚做好的大氅拿来,让冬雪收好,等大公子出门时一定给他披上。”
沈旭道:“哪里劳母亲费心神。儿子听闻今日母亲身上乏得很,特来问问,可请了大夫没?吃了药没?”
王氏道:“哪里就这样娇气,不过是时节交替,身上乏些罢了。你好好念书,保重身子,母亲比吃那些个仙丹灵药都管用。那件大氅,我想着你最爱青色,特意挑了匹湖青色软绸缎裁就而成,虽嵌了些灰鼠毛,瞧着半点也不浮华,最和你意了。”
云巧听得此话,只觉得心里五脏欲碎,眼中滚下热泪来。恍惚间母亲也曾如此小心谨慎的照顾着她的喜好。记得有段时日,她突然喜欢上吃锦枨金桔,母亲的东篱院里就随处摆放着果盘,一直摆到她不再喜欢方歇,一番拳拳之心,和此时的王氏何其相似。
伤心之际,云巧没再留意王氏母子的对话,只觉得王氏声音忽近忽远,一会儿是王氏,一会儿又变成了母亲,正嘴角噙着笑纹,温声细语地向她道:“君桐身上可全好了?吃的用的可还顺意?小小年岁孤身在外可觉得委屈?君桐,你要好好顾全自己,父亲、母亲不在了,不要心伤,要快活的活着。君桐……君桐……”
她的悲伤是无声的,却又如静水深流,绵绵不绝。君桐……君桐……父亲、母亲,你们可知,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唤我君桐了。
沈旭出来时,身上正披着件湖青色大氅,他站在房门外,再次躬身向着房内的王氏行礼后才带着琇莹、冬雪离开。
又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珍儿出来向云巧道:“今儿夫人见了大公子,说了好些话,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