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头的枣阿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十里八方出了名的美人,可惜她命不好,嫁了几个丈夫都是早死。后来争不过命,花容渐老,年过四十,抱养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儿子在城门头开了一家茶庄。
枣阿婆早年花名在外,茶庄生意很好,闲杂人等来来往往,龙蛇混杂,消息更是一等一的灵通。从城南城北哪家肉最好最便宜,到哪个窑里的姑娘跟恩客翻了脸这些稀碎事情,大家嘴巴里一传一说,就进了枣阿婆的耳朵里,若问起明安城里的八卦杂事,倒少有她不知道的。
就比如,去年间声名大噪明安城的浊公子,便是从她的口里传出来的。
“那可真是一个贵公子啊。”枣阿婆兴致高昂地冲周围感兴趣的脚夫们说道。
那天天上浇洒着瓢泼大雨,雨水落到地上弹起半寸高,天地之间一片茫茫雨雾,仿佛在人眼前盖着一块若即若离的纱绸。
这样的坏天气,对枣阿婆这样的生意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茶庄里一个歇脚的客人都没有。
她的儿子蹲在门口捧着糖葫芦,望着雨水傻呆呆地舔着,也不知望着什么。
枣阿婆唉声叹气,一遍又一遍地往将灭的炉子里添着柴,再往快烧干的壶里添着水,等着并不会出现的客人们。
“阿明啊,”枣阿婆唤道自己的儿子,“别在门沿上坐着了,一会儿溅一身雨水,会着凉的。”
傻阿明也不搭话,痴痴地指着雾气蒙蒙的天上,含混不清道:“鸟……鸟……”
“这么大的雨,哪来的鸟哟,”枣阿婆道,“怕是凤凰都飞不起来啦。”
又过了许久,枣阿婆撑着额头,对着炉子昏昏欲睡,昏昏沉沉地思量着若是过了申时,还没有来客人,今儿便只能早些收摊了。
突然只听得一声娃娃的惨烈的喊叫,紧跟着一声清脆的:“当心!”
她猛然惊醒,就看见一个堂下站着一个一身湿透的白衣公子,手里还提溜着阿明。
阿明斜着眼睛,歪着嘴,将哭未哭。枣阿婆忙出来接过他,瞧了又瞧,只是衣服湿了一些,并没有太大问题。
“他刚刚在檐下玩水,差点滚下去了……”那公子略微解释了一下,稍作停顿道:“劳烦您,给我来壶茶水吧。”
“好的好的,”枣阿婆一手拍着惊魂未定的阿明,一边打量起面前这个公子,只瞧得他面色微白,神色似有倦意,只是眼神仍旧是温润明亮的,翘挺的鼻子。五官搭在一起,俊美非常。虽然外衣和头发都湿着,淌着水,却更显得有fēng_liú气度。
枣阿婆这么一说,围坐的人都哄笑道:“啊呀,小白脸一个嘛,怕不是明安城里哪位贵人的面首吧?”
枣阿婆眼睛一斜:“我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不是正经人我还分不出来吗?贵人就是贵人,那气度风采可是常人比得?”
事情又说回那天,那位客人点了一壶茶水,喝了几口便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等到雨水渐渐转小,天色渐渐暗下去,桌上趴着的客人仍旧没有醒转的意思。
阿明已经换了一身干衣裳,坐在地上一心一意地玩着灰。
他玩着玩着,不知怎么瞧上了客人渐干的白衣服,脏脏的手便要往洁白的裙摆上抹。
枣阿婆吓了一跳,急忙把他的手拉回来。
只轻轻这么一拉,便惊动了他。客人坐起身来,目光迷离地晕坐了半晌。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刚刚过戌时呢,客官。”枣阿婆轻声细语道。
那人站起身来,将银两拍在案上:“麻烦您了,不用找了。”
说罢,瘦条条的身子一闪,直接出门去了。
“外面还有雨呢,要不要拿把伞……”枣阿婆跟出门去,只见外面漆黑一片,人影见不到半个了。
她又望了一望,确实四处没人了,才回到店里。
店里,傻阿明坐在了刚刚客人坐的位置,拿着两块银子啪啪啪地对着砸,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枣阿婆一惊,忙抢过来:“你这是从哪儿拿的银子?”
傻阿明笑着流出口水,指了指乌漆墨黑的外面:“浊……浊公子。”
“你是说,刚刚喝茶的那位?”
傻阿明点点头。
“你这疯婆子可不是唬人,”故事听到这儿,其中一个脚夫哈哈大笑,“哪里有人喝你一盏粗茶给二两银子的?依我说,这可不是什么浊公子,这就是一个傻公子!你拿来编故事,招徕客人的吧。”
枣阿婆脸上一抽,眉毛一挑,冷哼一声道:“怪不得说你们这些粗人没有见识,明安城里多少权贵也来我这儿喝过茶,打赏得多多少少的我也没少见。若真只是个漂亮公子到我这儿用二两银子喝了一碗茶,值当我这么到处说吗?”
这人自然还有奇处。
第二日一大早,枣阿婆的茶铺一开张,许多的客人便涌了进来,一个个神采飞扬、高谈阔论,所有人张口谈起的,便是昨日半夜城北商阳渡口起的那场火灾。众人当中有一人长得尖嘴猴腮名叫胡三的说得最是来劲。
“那可真是一场大火啊,烧了整整一夜,方圆三里以内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到处都是火啊!到处都是烟!那些商铺、仓库甚至水上的船都化成了灰。官府前两天才封渡查私,把里面的人都赶了个干净,昨夜便起这么一场大火,可不蹊跷?\"
“更何况昨日可是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啊诸位,这普通的火如何烧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