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孤魂野鬼
义庄,这种为孤魂野鬼提供暂时停留的地方,自前朝顺义年间,便已归入了政府管辖。、
却因为长年与死人打交道,很多人觉得不吉利,更不愿意与义庄的人或事沾边。
所以看守义庄的这项光荣而圣洁的工作,也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
朝廷没有办法,只能找来民间那些孤苦无依的鳏夫,或者命硬克父克母克妻的人来看守此处,由朝廷发放俸禄,除了没有官职,待遇也还可以,也算是半个公务员吧。
岳老头便是那个时候进来看着的。
他孤苦无依无儿无女,义庄就是他的家,至于他的全名叫什么,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不清了。
一大早,他便拿着笤帚扫着义庄门前的雪,和昨日北风刮下来的残叶,疏落的阳光从门口那棵干枯的槐树间洒落,有风起,雪吹落在他花白的眉睫之上,散出莹莹的彩光。
他正准备收工,忽然咿了一声。
只见前方三步之远,那一片堆雪里,隐隐的犯着血色。
这些年,他对于人血的气味实在太敏感了,它区别于所有动物血的味道。
便是那么一丝丝的气味,就让他断定,那堆雪之后所流出血是人血。
他踉跄的走了两步,拿着扫帚轻轻拨开了雪层,越往下血腥气越浓,他有些心慌,但好奇心趋使着他一点点的拨开雪堆。
最后一点被拨开时,里面的真容露了出来。
老岳看了一眼,当即尖叫一声,接着干呕了出来。
他颤抖着拿着笤帚踉跄的往回跑着,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声音逐渐消弭于空旷的雪野,他颤颤巍巍的,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看到一双石青色的靴尖。
洛书将老岳扶起来,“岳老,发生了何事,能让你这般惊慌。”
老岳抬眼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楚王殿下,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指着那处发现血迹的雪堆,“有,有,人死了……快去看看,太恶心了!”
叶沉对跟面身后江旼道“去瞧瞧。”
洛书将老岳交给跟来的黑子,也向那处血迹走去。
江旼也算是从腥风血雨里出来的,他走近一瞧,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洛书示意他靠后站了站,这一看,瞬间惊住了,只见那一片雪地方圆一丈之内全被染成了红色,一人静静的躺在一边,眼睛睁的大大的,胸腔被人挖开,旁边一滩流出来的肠子,心脏被人踩爆扔在一边,肺缺失了半页……
因被埋在冰雪里,还保持着死亡时的暗红色。
更让她吃惊的是,那死者竟然不是别人,正是五日前,离休回乡的京管办的头—杨顶天!
这个在干了一辈子京管办的四品京官!
这个官场多年,烈性不改,骨子里仍是硬汉的男人!
竟然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这荒郊野外。成了这长安城外万千孤魂野鬼中的一员!
他生前到底遭受了什么?被人掏心挖肺,扔在雪堆里!
眼眶睁裂,血迹斑斑!
洛书忽然觉得胸腔里像是堵上一团棉花,生涩疼痛,一种无名的愤怒直冲头顶,胸腔里涌上一阵腥甜之气,于唇齿间蔓延,她生生咽了下去。
深吸了口气,双膝跪在雪地里,伸出手缓缓合上杨顶天的目眦尽裂的双眼。
但无论如何,杨顶天的眼睛就是合不上。
他瞳孔漆黑,已没有了光泽,空洞的像两汪死寂潭水,望着澄碧色的苍天,仿佛在诉说着他无尽的冤屈!
身后已经有跟上来的侍卫发出惊慌之声,有人甚至开始干呕!
洛书缓缓闭目,长叹一声,悄悄附在杨顶天耳边,“大人,我定会亲手杀了那人,为你报仇!”
最后一个仇字未落,杨顶天的眼睛,竟然自已合上了。
膝盖已被冰凉刺骨的雪水浸透,寒意砭骨。
那个黑子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扑在了杨顶天身上。
洛书起身,对身后那几人道“把他给我拉开!”
刘黑子大声哭号着,声嘶力竭,挣扎着要过去。
洛书鄙薄的看着他,“你再这般破坏现场,一辈子都别想代到杀人凶手,给我上嘴!还没轮到你嚎丧的时候!”
她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叶沉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挥挥手,示意人将杨顶天的尸体抬到义庄。
洛书上前一步,“我亲自来!”
“还有我!”
被她骂了一顿的黑子,也不再哭号,挣扎的跑过去。
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白布,在黑子的帮助下,将杨顶天抬到布上,她小心翼翼的将他的五脏六腑放在胸腔里,做完这一切,方才命令众人,将尸体抬回去!
空旷的雪野之上,洛书站在寻颗枯死的老槐树下,晌午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的极长。
叶沉回头望了一眼,“你和杨顶天很熟!”
洛书摇头,“不熟!”
“那为何这般难过?”
是阿,为何这般难过呢。
入行多年,她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之事,也见过比这更恶劣的杀人事件,虽未变成铁石心肠,却也未如今日这般失态。
是因为那个爽朗英烈的汉子,一边埋怨官场的不公,一边兢兢业业的守着本心的纯良。
是因为那个风雪午后,送行百姓眼里模糊的泪水,还塞到他手里的包子!
是因为他铁骨铮铮宁折不弯,不愿为这世俗所低头的妥协的性子,让她有了同病相怜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