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影在满是残骸、火花、碎石和废房的街道上徜徉,他环顾四周,只听到剧烈的声音和震动从上方和下方传来,却没有看到造成动荡的源头。在这个不知道有多么宽敞的空间里,一个城市的废墟伫立着,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战火已经熄灭,还能够动的东西似乎都已经离开这个地方,遍地的尸骸有人形的,也有非人形的,有无机的,也有有机的,甚至是辨别不出究竟是无机还是有机的材质。畸形的人,畸形的生物,畸形的机械,全都在一场大火中烧焦,如今被依稀的迷雾遮掩。
高川听不到任何动静,直觉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活着的气息,但他十分清楚,统治局里一个个区域彼此隔离,在如今自己所在的区域之外,关于人和非人的残酷战争还在持续。他不想被卷入其中,他了解事态的发展,杀死那些人或非人一点用都没有,既不能救人,保全自己更不需要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那些疯狂的家伙面前。如果需要战斗,那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迫不得已,二是以战斗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达成目的的方式可以选择战斗和不去战斗,他一点都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投入到那永不完结的战事中。
在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完成前,战斗不会结束,死亡如影随形,在其献祭仪式完成之后,死亡也不会结束,而更可怕的是,就连死亡本身也会变成一种活生生的诡秘。
高川不太清楚自己还能做什么,要阻止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在利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撞击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活过那场撞击,但事实是,被阮黎医生控制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拥有极为妥当的逃生系统,将他一口气送入统治局遗址中,并且彻底避开了正在发生惨烈战事的区域。
尽管进入统治局是后继行动的一个新起点,但是,在末日真理教完成献祭仪式前,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引导自己该往哪里去。高川想要找到义体高川,利用他和桃乐丝等人的计划去推动自己的计划,为此,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超级高川计划的发展也是必须的,之前没有立刻和义体高川汇合,正是为了审视自己的计划,并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如今所有的审视和准备都已经完成,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其实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事情。
不需要去正面对抗末日真理教,阻止它们的献祭。不需要去打击素体生命,阻止它们的繁殖。不需要袭击纳粹,阻止它们的战争。同样也不需要去阻止抗争这一切的其他人:网络球、原住民还有包括义体高川在内的独立行动的神秘专家们。这些不同立场的不同行动,全都是促成计划后半段的要素,阻止这些人或非人正在做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的计划延缓或搁浅,没有任何好处。至于这个末日幻境的“末日”,那更是从根本上无法阻止的。
在锁定“病毒”,并对其做出一定程度的事情前,所有对末日幻境乃至于病院现实的干涉都是有限且肤浅的。而无论是要找出并锁定“病毒”,还是对其做点什么,都是必须由浅入深才能完成的事情。哪怕如今看起来距离这个末日幻境的“终末”越来越近,高川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却仍旧不多。他十分清楚,如今的自己就像是那准备啄食尸体的乌鸦,只等着更多的杀戮、死亡、悲剧和尸体的出现,以如此恶劣又残酷的姿态,等待着一场饕餮盛宴——也许自己也将会被摆放在野性的餐桌上。
乌鸦,不详的象征,大自然的清洁工,食腐者……其出于本性的行为是正面的,其被人理解的意义却是负面的。没有人期待乌鸦到来,但它就在这里,站在为人所不注意的枝丫上,用那锐利、深沉又野性的目光凝视着。
高川从口装的烟盒早已经被压扁,但是,它其实并非一开始就在口袋里,而它出现在口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个凄惨的模样了。在末日幻境里,高川知道自己总能搞到香烟,自己身上的香烟永远都是骆驼牌,他数了数香烟的数量,只剩下四根,仔细想想,过去这些莫名而来的香烟尽管都不是全新的,但其中香烟的数量却更多。高川突然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些香烟,无论是其出现的方式和时机,还是品牌和数量变化,包括其外表包装的模样,全都是带着某种发自自我内心深处的意义——这并不是因为自己习惯抽烟,习惯抽骆驼牌的香烟,它才会出现。
如果说末日幻境是末日症候群患者集体做的一场互动噩梦,那么,在这个噩梦里活动的,也绝非是他们发自本性、本能、人格、习惯、情感和理性认知而综合产生的表面意识,而是那至今也不为人所了解的意识深处的活动。并且,不仅仅是个体意识,一个庞大的直接的联系,将所有人在意识深处的对接和互动,以一种人们自身可以理解的方式呈现于这个噩梦中。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既是梦,也是真实,因为,这一切正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意识活动所造成的,倘若最终会伤害到什么,那正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自己。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者和哲学家能够明白剖析“意识”这个概念的方方面面和真理本质,也就意味着,任何扎根于深层意识活动,却表现为一个浅薄的外在表象的事物,都必然带有无人能够了解的一面。这无人可以了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