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林若所言,随着万家因私售粮食而获罪,整个东鲁的钱庄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多亏了万家,“钱庄获利颇丰”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钱庄可通过聚天下之财与朝廷坐享青苗之利也成了公开的秘密,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商贾不在少数,但想要做到万家这个程度,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除非,有人能将万家所有的钱庄都吃下。
而这个时候,被誉为“治世鬼才”的章煦,再次向朝廷进献良方:因噎废食,终不可取。钱庄必须要保留,且必须要全国统一。而他举荐的,是由江淮商会来接手万家所有的钱庄,并且,青苗款的拨发由江淮商会旗下的钱庄来承担,而钱庄的运行,则必须按照朝廷颁布的“存银法”执行。
随奏章一起呈交御前的,除了江淮黜陟使章煦携青苗司上下共同拟定的“存银法”章程,还有江淮商会的详细介绍,这是以秦淮扬州白家、金陵王家和汴安林家为首,江淮一带坐拥数额庞大的家财及在百姓中口碑甚佳的十八家商贾一起组成的商会。而这个商会之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核心人物,正是潜身在万家、与章煦里应外合端了万家的高先生高崇。
且不说江淮商会这个新兴的“商会”叫满朝大臣耳目一新,便是那“存银法”中所述是详尽,考量之周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惊叹于章煦的鬼才!心里头鄙夷了当年那几位瞎了眼、让如此人才名落孙山的科举考官一通,然后目光偷偷地往太子那厢看去:这可真是太子要重新受圣眷青睐的预兆啊!
可惜,太子的脸色却并不太好,同煊王的沮丧、烨王的咬牙颇有不同,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沉寂——章煦再次擅作主张,并没有提前跟他通消息!而那江淮商会里,也皆非他所能遣得动的商贾!
没错,他用了“再次”这个词。
沈狄一家上下被抄家流放之后,没有了娘家倚仗的沈婉怡在太子府里并不好过,尤其是太子在私下里验证了萊儿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并且又终于逮住了和烨王府传递消息的沈侧妃的贴身婢女昕墨之后。
然而,严刑之下,昕墨吐露干净的腌臜事里,却并没有扣下章煦的来信这一桩,而据她所说,沈婉怡只是偷偷在书房里翻阅过一些秘密信件。
所以,章煦究竟有没有送那封密信?如果送了,又是叫谁给扣下了?
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这个章煦,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自问,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五月中,与西蜀的对峙终于传来了捷报:韶妃伏诛,死于荣王妃的那位名叫冷夙的侍卫的剑下,唐门覆灭,西蜀皇帝宋桓邑驾崩,因膝下无子,由其弟宋桓楚继承皇位。
一殿的文武大臣满腹疑狐:
荣王爷不是被禁足王府,怎么会去到南境,与镇南候率领的南境军在一起的?
西蜀的那位湛亲王宋桓楚不是被羁押在邢国公府里吗?什么时候跑回西蜀了?
天哪!宋桓邑的宠妃邓歆竟然是个武功高手!而且还找了个傀儡假扮宋桓邑?!
诸如此类云云,还未惊诧完,南境军便快马送来了西蜀新帝送来的国书——一封请罪书,坦言妖妃邓氏毒害君王,假傀儡以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并着唐门杀手屡番刺杀荣王慕容冲、害死荣王妃林若……
言辞恳切,懊悔不迭。
只不过,这样一封请罪书,在这一殿文武眼中,却并非“请罪”那么简单。
经此一役,几乎掏空了西蜀的国力和兵力,元气大伤,而陈兵南境的东鲁军队,却仍有三十余万之多,西蜀若不肯放低姿态告饶,这三十几万南境军压境,恐怕离国破家亡也不远了。所以,宋桓楚甚至提出将唯一的妻儿留在东鲁做人质,以彰罪咎之心。
可是,聪明人都看的明白,把魏颖母子留在汴安,反倒是东鲁不好处置她们了。
“邓歆和唐骁,真的死了?”
隐园里,林若看着风尘仆仆赶回京中的冷夙,神色凝肃地再三确认。
冷夙依然面色冷毅,但目光中却浮现出晶亮的星芒:“是,邓歆是属下亲手所杀,唐骁死在无咎剑下,唐先生亲自查验尸体,是正身无疑。”
林若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死了?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没有金蝉脱壳,没有留下任何后手,就这么……死了?”
“是,确实死了。”冷夙笃定地给了林若一个确定的答案,蓦地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临死前,她似说了什么‘东鲁清苦’、‘不尽兴衰’之类的一句,属下记不清了。”
“‘东鲁清苦’、‘不尽兴衰’?”
“正是。”
林若歪着头想,瞳孔骤然一缩,清朗道:“东流清渭苦,不尽照衰兴。”
冷夙眸中一亮:“没错,就是这句!东流清渭苦,不尽照……不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兴衰’,属下听得真切。”
林若蹙眉,试探着问道:“东流清渭苦,不尽照——兴衰?”
冷夙凝神,将这十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对错,就是这样。”
“丹灶三年火,苍崖万岁藤。樵归说逢虎,棋罢正留僧。星斗同秦分,人烟接汉陵。东流清渭苦,不尽照衰兴。”
林若清冷的声音,吟诵着前朝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五律——《幽人》。
丹灶三年火,苍崖万岁藤,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寓意彼此之间为了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