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者抿了抿嘴唇,他的嘴唇依然是那么刻薄,但是现在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玫瑰色了,这都得归功于——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非常符合杰弗里会苦修者规矩的饮食,一盘面包片和一碗汤,光是这样讲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过分的。然而面包片——不知道厨师用了什么魔法——是白皙而松软的,咬起来好像在嚼柔软的奶油,不但不需要锯子和刀子,简直连牙齿也可以不消用得,他相信,就是没有牙的七十岁老人家,也可以毫不费力地享用这份食物,而且感觉到滋补。汤里则漂着可爱的绿色叶子,散发出阵阵清香,他那位亲爱的表弟保证,里面都是符合杰弗里修会规矩的野菜和草根,只不过是从旷野中众多可食之物里选择了特别富于营养和滋味的品种而已。
啊!他相信他的表弟没有在这方面扯谎,因为在没有规定的餐具——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除了他们的手指和木盘以外是没有餐具的,杰弗里修会因而也就没有针对这方面的规矩——的方面,他亲爱的表弟一点也没有假装朴素的样子。汤是盛在一个银质的大汤碗里面的,汤碗上雕刻着细长的海草和各种海鱼,鱼的眼睛和鱼翅部分镶嵌着圆形的和长条形的蓝色玻璃,碗盖上是亲热地挨在一起的两只小鸽子,它们的眼睛里镶嵌着透明的玻璃,玻璃后面涂黑,这种技巧使外有神,一只鸽子的嘴里衔着银质的橄榄枝。
苦修者在他的姨父家里是见识过一些值钱的东西的,他知道这样一个大汤碗的价格是远胜于它银子的分量的,不是每个做银器的匠人都可以拿出这样一件作品来的。盛放面包片的盘子则是他没有见过的白色贝壳般的光洁,上面描绘着绿色的叶子和含苞待放的红色玫瑰,他在街头曾经看到过一些人戴着同样质地的护身符,上面素净无花,虽然他从未打听过价格,护身符周围镶着的银子却它们的身价不证自明。盘子旁边还放着好几个盛调味料的小碟子。第一个盛着野蜜,第二个盛着岩盐,其他几个则盛放着用越橘、醋栗、山莓、覆盆子等野果制作的果酱,五彩缤纷。都是用来涂面包片的。
真是狡猾的魔鬼啊!给他送上了这样一份份论起来很符合规矩,实际却远比一般平民更为奢侈的食物!
认识到他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对手后,他在内心里再一次地警告了自己不得轻举妄动,然后举起了勺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餐。而不是就“耽于美食是否会下地狱”和他的表弟发生新一轮的争吵。
端坐在他对面正在享用煎蛋、油煎香肠、奶油面包和热牛奶等早餐的总主教对他的安分守己很是开心,他可不想陪着他表哥吃杰弗里修会的饮食,哪怕是他照会厨子改良过的。
他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干,很多大戏要演,还有很多坏主意要想,这可不是光吃点野蜜、白面包和蒲公英汤能补充得了的!作为一个常常要身体力行起带头作用的高级教士而不是只用祷告求自己往升天国的苦修者,他得确保自己的体力和脑力!所以,尽管他表哥看起来谈不上多开心,总主教对面前的局面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他表哥中毒多年。医院能把他治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堪称神迹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坐在桌子的两端,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倒是很好看的:总主教自不必说,苦修者在入院的时候彻底地洗过澡,修剪了指甲,头发也用热水洗过梳过了,他的旧衣服被医院当成高致病性垃圾给焚烧处理了,现在不得已穿着总主教给的新衣服,质料仍然是黑色的山羊毛,却经过了精细的挑拣、梳理和编织,过去的纽斯特里亚没有这种工艺。好多小贵族还穿不上这样的衣服呢!好衣服、清洁和有营养的饮食大大地拯救了他的外表,只有发型还没有改换,但是坐在总主教身边已经不显得突兀了。
早晨的微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吹得摆在桌子中央的那盆娇艳的金盏菊和装点其间的雪片莲微微摆动。因为总主教常常有在吃饭时处理事物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在饭点欣赏音乐的习惯,而是选择在桌子上摆一盆花。早餐结束后,他就要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而苦修者则会返回他自己的房间做接下来的祷告。
只不过这样顺顺当当的时候,总是不太多的。
当一个传令员风风火火地将门扇推得发出“哐当”的巨响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的总主教认命地用面包把吃剩下的煎蛋和香肠夹了起来。做成了一个女王有时候称之为三明治,有时候称之为肉夹馍,有时候又叫煎饼果子的东西拿在手里,随后开口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可了不得啦!”
“慢点说!”总主教吩咐道,旁边的侍童轻车熟路地给来人倒了一杯水,然而传令员带来的消息还是大出他们所料。
“滚开!滚开!”米拉伊抬头挺胸地在街道上昂首阔步,他举起双手,高声呼喊道:“恶人们要为至今所做的恶付出代价!真理的国近了,谬误到了扫除的时候!皈依真理的道路吧,如此你们才可以免于硫磺的火!”
一开始,路人们都好奇地望着他,他们以为这又是什么店铺的广告(随着旧有行规的废除,阿罗纳埃尔的店铺们也各出奇招,百姓们都习惯于看热闹了),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米拉伊走到他们跟前,用凶狠的眼神和严厉的词语告诉他们,真理的法规已经在纽斯特里亚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