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同样覆盖了善阳城。
大雪一动,善阳城中所有人心下似乎都慢了下来。边塞之地,冬日不交兵,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连穷凶极恶的草原部族,冬日都视行军打仗为畏途。现在马邑郡中,哪怕王仁恭和刘武周之间已经变成了乌眼鸡也似。但在善阳上下看来,总不至于在这冰天雪地里还要驱使大军,拼个你死我活罢?
无论如何,总得让大家过一个安稳冬日,来春就算是在马邑郡打个尸山血海,大家也都认了。毕竟这个世道,上位者自相拼杀,百姓除了忍受,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而且现在马邑鹰扬府,军心也不甚适合出阵。一场骚乱才平,人心还担心王仁恭算后账,总得观望一番。
而那场溃败,虽然半真半假,但敌前而奔,对军心士气同样有相当伤害,正常而言,不经一阵时间的休整,难得再驱使大军上阵。
当日在城门外猬集闹事的数千大军,半数安排进城,半数安排到了城外的度冬营地,上下都做起了休整过冬的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军心,王仁恭调拨了大量物资来完善这些度冬营地,防水的油毡,御寒的丝绵,取暖的柴火,一车车的驶入各处营地,连在云中城金贵万分的酒水,也毫不吝惜的送了过来,更别提一腔腔冻得梆硬的羊,一口口剥净的猪,一袋袋的粮米,一桶桶的腌菜,上好的河东白盐。似乎王仁恭准备明年不过日子了,将什么家当都翻了出来。
而那些闹事军将,更是三日一聚,五日一宴,都是王仁恭招待。虽然王仁恭难得亲至,王仲通却很多时候都会出席,王家长公子放下些身段,也愿意和这些本地军将稍微攀谈一下,已经让这些出身粗鄙的军将们喜出望外,觉得比之以前,何止被高看了一眼。
而那些与本地土著军将相处得不甚佳,表现也实在不堪的招募而来的四方之人,王仁恭也将不少人投闲置散,甚至还有遣送出马邑郡的。这下更让马邑土著军将以为王仁恭真正要将他们视为心腹嫡系了。
总之一句话,这个冬日,马邑鹰扬府上下,都以为会过一个不错的严冬。至于来年上阵厮杀,大家都是吃的这碗饭,到时候还能有什么抱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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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处军营之中,此刻正是一片祥和气氛。
这军营选址在山脚之下,正是避风的所在。寨栅壕沟望楼一应俱全。营地之内,除了中军牛皮暖帐之外,就是一排排的地窝子,上面铺着油毡,还留出了烟道。
虽然如鱼鳞一般的地窝子看起来颇为寒酸,但是在冬季营地当中却是最为实用的。又省料又保暖,除了空气略微浑浊一些,没有别的缺点。
往常军营要求肃静森严,最怕军士私下自相串联,掀起鼓噪营啸。不过现下这些军士们都为军将好生出了一把力,闹出个王仁恭退让笼络的局面。在冬日营地中,又没有敌情威胁,谁还来拘管他们。
只要不降大雪,军士们白日里都嫌地窝子里面呼吸不畅,纷纷都走了出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升起一堆堆火头,熬汤大声笑,打发这漫漫长冬。
陈袭就被十来个弟兄簇拥着,坐在一个火堆前,连皮袍子都未曾穿,寒风里就是一件麻衣,借着酒劲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寒冷。火堆上吊着一腔羊,几名士卒照料着,撒盐抹金贵香料,转着慢慢烤。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香气直透出来,一名军士就拔出匕首,卸下羊肩胛骨一大块肉递给陈袭。
陈袭接过,都不怕烫,张嘴就是一口,脸上伤疤显得分外狰狞。
军士们也纷纷下手,割下肉来大吃大嚼,一片香甜的吞咽之声。几口肉下肚,一名军士拍拍肚腹,满足的道:“不闹这个一场,谁知道有这些好处?那些大人物争天下,咱们跟在其中,也算是有点油水,不枉了吃这碗刀头舔血的饭!等到来年,就算和刘鹰击拼上,也不枉了!”
陈袭呸的一声将口里肉渣吐出来,眼珠子都有点发红:“瞧这个样子,还能打赢刘鹰击不成?冬日肃杀,正是练兵整兵之日。往日里冬日,不是大雪里习阵法,就是严寒里练武艺,越是严寒彻骨,越是练得凶狠。谁要是缩头缩脑,大杖就敲过来!这样散漫一个冬天,和刘鹰击恒安兵对上,要是打得赢,某陈字倒过来写!”
军士们动作一下停住,这些军士,都是陈袭贴心换命的弟兄,当下就有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那明年开春要是见阵,我们干脆去投…………”
陈袭脸色越发阴沉,摇摇头:“战阵上打得赢又算得什么?架不住人家不和你打!刘鹰击某瞧着还是不成,刘鹰击没有粮食!”
军士们都静静的听着陈袭说下去。
“…………把四野粮食一收,缩进善阳城,刘鹰击啃不动,大军就得饿散架。到时候王太守就可以走着去割刘鹰击的脑袋…………只盼着王太守还有点良心,让马邑百姓过完这一冬再说,到了春天,被收了那点存粮,至少道路无雪,天候渐暖,大家还能逃往河东挣条命!”
军士们鸦雀无声,陈袭自顾自的只是说下去:“就是马邑百姓苦!去年破家支撑和突厥大战,今年说不定就得饿死!什么王太守,什么刘鹰击,只要谁能保马邑百姓平安,谁能带着咱们打突厥狗,某就跟着谁干!现在瞧来,王仁恭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