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自公元前一千一百二十二年至民国十五年,已经有三千零四十八岁,在历史长河中星罗棋布的城池里,算是老资格。
城市是一个物件,归属于统治者,统治者有给物件改名的权利,这个城市随着统治者的改变,曾经换了二十来个名字,这就好像一条阿猫阿狗或是个孩子,被过继到他人家,就要更名改姓,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什么燕都、幽州、南京暂且不说,就说近的,比如,元朝吧。
北平有个地方叫北海,这个北海像个姑娘,自元时起,帝王们看中了这个姑娘,元、明、清各朝的帝王在她身上带满各类珠簪玉佩,既北海中的广寒殿、白塔山、静心斋等等,是各朝代皇家在北海中修建的园林。
北海原为大金离宫,至元代,忽必烈居于离宫中,并以北海为中心修建新都城,自此,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大都,这二字在汉人口中叫“大都”,在突厥语中叫“汗八里”,意思是大汗住的地儿。
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明朝,汉人取代蒙古人接管了这座城市后,也抹除掉了它的突厥语名字,朱重八为求北方安宁平定,将大都改名为北平,这是“北平”二字第一次正式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印记。
至后,北平一直在无数人手中轮转,顺天府,京兆尹,一次次的更迭,意味着这个城市的地位变化,也意味着它在当权者眼中的被宠幸程度。
这些对金寒池来说并不重要,虽然金家有一半的血脉曾经在历朝历代都有幸位列于皇室贵族,但金寒池并不羡慕,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个世外之人,当个逍遥神仙。
只可惜命不由己。
不过上苍总喜欢以对凡人命运的翻云覆雨来彰显自己的伟大之处,它将意外、不平和冲突弹指一点,抛在世人身上,以渺小众生的无奈、反抗和悲鸣作为神明的余兴节目。
为此,上苍偏要让不喜权贵的人权贵加身,让欲求不满的人满眼重欲。
就好比让金寒池从不视为绝技沾沾自喜的蛊术成为珙王爷一家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技。
珙王爷家住喳儿胡同,大清还在的时候,只有权贵名仕才能住在附近,大清灭了,皇亲贵戚特权不在,这儿也就成了谁都能来的地界。
年节过了一半,买卖生意人们已经纷纷出门讨生活,胡同里绵长的吆喝声又回来了,此时,卖药糖的小贩走街串巷,正在胡同口儿长长地吆喝了一声,那声音余音还未落下,允芝便打了个脆亮的嗝儿,正映衬着那声音。
嗝声在厅堂内发出了短促的回响,允芝肥硕的身子跟着翻涌了一下,坐在太师椅上的珙王爷立刻露出了半是关切半是痛恨的表情。
他的关切是对儿子,至于痛恨,自然是对金寒池。
允芝吸了吸鼻涕,手在胸前捋了两把,目光转向珙王爷时便作势要哭似的,只是眼眶还未湿润,他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允芝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四肢,继而惶恐不安地望向珙王爷,眼圈跟着就红了。
“行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允芝看着的是珙王爷,但还不等父亲做出回应,大哥允瓛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允瓛此时穿着一身练家子的短打装扮,黑色的衣衫之下,一身结实的肌肉隐约可见。
两人虽然是兄弟,但允瓛的身材却和允芝有着天壤之别,允瓛是珙王爷的长子,小时候一直认定了自己将来要继承父亲的王爷之位,故而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不光是自幼习武,对于吃穿用住也非常讲究,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为了成为王爷做的一切准备,却因大清的覆灭而全都成了无用功。
允瓛的声音令允芝又忍不住抽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珙王爷,而是将目光向门外转去,越过允瓛的肩膀望向外面的天穹。
允芝听说,金寒池给自己下的蛊会令自己在打雷天气里抽搐不止,但眼下寒冬腊月,怎会打雷?
其实,那日允芝跟着珙王爷回家后,金寒池曾经派人送来了解蛊药,当时,允芝正吐得天翻地覆,肚子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地往外涌,允芝只能竭力缩着自己的嗓子眼儿,生怕会将肠子肚子一并都吐出来。
解蛊药以白底蓝花瓷罐装着,被放在红漆金线食盒中,被送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允芝吐了一天一夜,前胸都快贴上后背,此时只要能给他解蛊,哪怕让他跪下叫爷爷都不是问题,故而在看到那碗解蛊药的时候,允芝恨不得爬过去。
来送药的,自然是金寒池的人,这珙王爷虽然可恶,但毕竟是自家人,金寒池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这巴掌打完了,甜枣是必须要给的,为了表示对允芝的重视,金寒池特意派了休伶来送药。
只是还不等休伶将碗送到允芝面前,允瓛如一阵旋风般冲进来,挥手便打翻了休伶手中的药汤。
碗落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儿,允芝见状长大了嘴巴,本是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但哭声最终还是化成了一阵呕吐。
休伶盯着地上的碗,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药洒了无所谓,反正休伶本也不愿意来送药,她不知道珙王爷和允芝究竟是如何质疑了金寒池的族长身份,又是如何对她的主子不敬,但金寒池向来不是喜欢滋事的人,他既然给允芝下蛊,必然是做了过分的事情。
主子生气了,做奴才的该比主人更生气,休伶才不想给伤了她主子的人送药,她只是碍于金寒池的命令不得不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