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花楼,千古镇上唯一一家青楼,是在齐孤鸿离开后才开起来的,故而他有所不知也不足为奇。
此时语花楼的正门口停着二十几匹马,马腿马腹溅上了泥点,一看便是自山里远道而来的,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似乎是想催促门内正逍遥快活的主人。
齐孤鸿的脚步顿了顿,向门内打量,里面坐着的都是些不善之辈,再抬头向上观瞧,正看到二楼窗前,一个男人正在低头打量自己。
男人生得很好看,不夸张的说,长得竟然有那么几分女相,样貌很是清秀,擦着头油的头发向后梳去,身子斜靠在窗框上,一条腿微曲,脚掌踩在窗框另一边,另一条腿则搭在窗外,不慌不忙地晃着。
但让齐孤鸿对这男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那恣意之态,也不是那俊美相貌,而是他鼻梁上的眼镜--明月高悬,夜已过半,男人却带着眼镜,着实好生奇怪。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另一人已经晃晃悠悠地凑到男人身边,灯光拢住他半边身影,模糊之中看不清楚容貌,只听这人对着齐孤鸿喊了一声道:“愣着干嘛,上来!”
人与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人有着动物所没有的记忆,脑袋好像杂货铺,总能记住数以千万计的事物,一些自以为自己并未刻意记住的事情都藏在大脑深处,好像海水下的冰川,而当那些自以为被忘记的事情,突然从脑海之中被召唤出来的时候,人总会讶异,会震惊,会因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记住了某些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的事情而错愕。
就比如此时,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清晰地记着唐忌夜的声音,以至于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闪过。
语花楼二楼,唐忌夜对着楼下喊了一声后,懒洋洋地斜晃着身子,回到桌椅前坐下,端起了一只酒杯,刚送到嘴边又重新放下,宽大的手掌在身旁的姑娘腿上拍了一下,顺势摸了一把,对着姑娘道:“去,再点两盏灯,你们老鸨子真是吝得发紧,老子把这儿都包了,她倒好,连盏灯都舍不得点。”
姑娘一边娇笑,一边躲着唐忌夜那几乎摸向她大腿根儿的手,“唐爷这是哪里的话,你看看,”姑娘指着屋内,不管是橱柜上、桌上、床头,四处都摆着灯盏,大大小小足有二十来盏,将房间照得灯火通明,“我娘恨不得把整个语花楼的灯都端过来了,您这话可真叫我都要替我娘委屈!”
“别废话!”唐忌夜一挑眉,顺势在姑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姑娘躲着唐忌夜的手,人已经到了门边,对着唐忌夜打趣道:“唐爷,看着高大威猛的……”
“放屁,我这是看着么?”唐忌夜的衣襟微微敞着,灯光下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老子本来就威猛,这你不知道?”
“唐爷,”姑娘抿着嘴忍笑地打趣道:“您该不会是怕黑吧?”
窗外吹进一阵凉风,房内烛光摇曳,窗边的几根蜡烛也被吹灭了,唐忌夜的半张脸就此黑了下来,姑娘一看唐忌夜脸色不对,立马噤若寒蝉道:“我……我这就去端油灯过来!”
唐忌夜脸色不对时,总要有人死。
好在那姑娘跑得快,唐忌夜闷头喝了杯酒,重重放下杯盏。
“喂,”坐在窗前的男子没回头,背对着唐忌夜道:“我叔公今天去过齐家,你知道的吧。”
“你们瞎子之间的事情,老子没兴趣。”
“但是,瞎子的直觉往往都很准的,”男子仍旧头也不回,“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但你偏要再会齐孤鸿,以后会很麻烦的。”
“麻烦也是我的麻烦,落不到你身上,再说,你那不叫直觉准,”唐忌夜哼笑一声,将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你个狗东西是胆小。”
“随你怎么说,你开心就好。”男子说着,终于转过头来,虽然带着墨镜,却遮不住他精致的面容,对着唐忌夜露出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齐孤鸿啊,很衰,惹上他,你要倒霉的。”
唐忌夜这次没说话,只是两指捏起一颗花生米,手腕一甩,手中的花生米已经向瞎子的墨镜上打去!
“啪”的一声脆响之下,瞎子的墨镜顿时碎成了八瓣儿,疼得瞎子呲牙咧嘴,暴怒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大概也是怒极了,瞎子没分辨出唐忌夜所在的方向,指着门口,破口大骂道:“姓唐的你这王八蛋!我跟着你鞍前马后给你当军师,你反倒捉弄我!你个缺德带冒烟、祖孙祸三辈的!我咒你生的儿子没pì_yǎn、睡的婆姨没奶子!”
瞎子骂得唾沫横飞,字字句句那叫一个恶毒,然而唐忌夜却不怒反笑,瞎子只听得唐忌夜在自己右前方笑得前仰后合,手还仍在兴奋得不住拍着桌子,这才发现自己指错了方向,可瞎子心中有些纳闷儿,自己刚刚明明听到脚步声是从前方来的,难不成说……
没错儿,正被瞎子猜中了,他此时指着的并不是唐忌夜,而是齐孤鸿。
再说齐孤鸿,听到唐忌夜的声音之后,立马就迈门而入,谁知他人刚进门,大堂内坐着的那二十来个正搂着姑娘喝酒划拳的彪形大汉,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几十道视线都落在了齐孤鸿一人身上。
那些大汉个顶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脸上、胸前、肩头的伤痕纵横,椅子旁大多还靠着把开山刀,腰间束着板带、肩头袖口上甲,一看便是山匪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