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人间,就是为吃苦来的,否则,怎会张口第一声便是啼哭?”
唐冕想不起来这话是听谁说的,但是可以肯定是在地上听的。
唐家人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们从不去想什么生活的意义,诸如人活着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痛苦会快乐,这些让凡人辗转反侧倒枕捶床的问题,从不曾是他们的困扰。
那些地面之下的唐家人,就像蚂蚁一样,每人负责各自的分工,自生下来便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不知疲倦地维持着整个地下家族的运转,他们的眼中只有唐家,至于自己……“自己”是什么意思?
唐冕不知道自己和唐芒是不是家族中最不幸的人,他们亲眼目睹了什月和唐鬼的惨剧,且对这桩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切肤之痛无能为力,那种束手无策,让唐冕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令自己都深感不齿的懦夫。
他经常在想,这种事情应该只在他和唐芒身上发生过,而其他族人都未曾感受过这样的不幸,不然的话,这个惨无人道的家族怎么能运转这么多年而从无反抗?
而在与唐鬼的相处中,唐冕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留着唐家血脉的孩子,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唐芒身上的影子,而因被家族抛弃才误打误撞换来的自由,让这个小“唐芒”将生活活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从唐鬼身上看到了唐芒身上所没有的光芒,那一点点如毛球般的光亮,让唐冕就此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那是他在垚一身上甚至都没能产生的感觉,仿佛在心底一声声地告诉唐冕,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拼尽他人生中最后的力量。
然而当抵达舍昂的时候,唐冕突然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做,不管是在路上对唐鬼的悉心关照耐心呵护,还是早已做好的甘愿为了唐鬼和镇斈司背水一战的觉悟,那些是唐冕所能做到的一切,却仍是不足以保护唐鬼。
总有一些事情是唐冕无法做到的,比如,当他们在一步步临近舍昂的时候,唐冕从唐鬼脸上时不时看到的一丝阴郁和苦楚。
那是唐鬼身上不能触碰的伤痕,唐冕眼睁睁目睹着它们的存在,看到它们如浓雾、如阴魂般缠绕在唐鬼的身上,却深知不能开口提及。
果然,人生下来的确是为了受苦而来的,有些苦难看似可以回避,比如唐鬼可以一辈子不再踏上舍昂这片土地,但这种逃避只会成为将来更大的隐患,如滚雪球一般。
这种感觉在他们抵达舍昂的时候尤为强烈,那是一个傍晚,袅袅炊烟笼罩着舍昂山寨,一路埋头不语走在前方的唐鬼突然停下脚步,在半山腰上打量着整个村寨。
“你来过吧?”
许是因傍晚的雾气过于浓重,包裹着唐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而这声音好似钝器敲击在唐冕心头,憋闷了半晌,终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唐鬼的声音里仿佛是有着笑意,但那绝对不是因喜悦而发,反倒像是戏谑,他不留情面地回头,凌厉的目光直逼唐冕,那目光仿佛在逼问唐冕的感受,虽然是同一个地方,然而因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
经历,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情感,唐冕不知道唐鬼心中的感受,他只觉得夜幕下的舍昂对他来说好像一处阴森森的墓地,不对,不是墓地,唐家就在坟墓下,以至于每次返回唐家时,唐冕都会觉得自己如夜下鬼,可即便是墓地,也不会给唐冕带来此时此刻的这种恐惧。
唐鬼如猫戏弄着老鼠般,一句话撩拨起唐冕的痛楚后,好似没事儿人一样进了寨子,眼看着他走出去十几步后,唐冕才深吸了口气,继而跟上。
寨子里炊烟袅袅,炊烟之中夹杂着的是谷物质朴的香味,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山寨,沿路的民居在唐冕的眼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民居,但他清楚知道这些民居虽然与以前的宅子看起来别无二致,但它们绝不是被唐家沉入地下的山寨。
在山寨中走了十几步后,唐冕的恐惧渐渐迟钝了一些,起初他担忧地埋下头,生怕会在街头被人认出来,虽然明知道是无稽之谈,但恐惧却不肯放过他,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越来越多陌生而好奇的目光后,心跳才终于平静了许多。
相比较之下,这些人对唐鬼倒是熟悉的,他们偷偷地打量着唐鬼,明显是认出了他,却没有人敢上前攀谈。
唐冕没有唐鬼的那份坦然,他在泥土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明明看到了那些怪异的视线,却全然不当回事儿,只是自顾自奔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差不多走到村落中央的时候,一声牛角号的声音响起,悠长而混沌地在整个村落中弥漫开来,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唐冕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街头的乡民在听到那声音之后,终于暂且放下了对唐鬼的好奇和恐惧,一股脑全部往一个方向去了。
唐鬼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追随着那些人,他歪着脑袋打量片刻之后,抬起步子,温吞吞地向那些人去了。
迟暮正在将最后的光辉渐渐收敛到暗夜之下,远处的火把因此显得格外温暖而耀眼,唐冕跟在唐鬼身后向火把亮起的方向走着,他看到一团接着一团的火光逐渐亮起,规规整整地排成一列。
人群们就分立在火把两边,在稍稍适应了那些光亮之后,唐冕的视线清晰起来,他看到八人抬着竹排架子飘飘渺渺而来,架子上摆着竹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