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长信,读到这里时方才不过十中之三,然而唐鬼却是再读不下去。
他已是许久不再想起什月,一次次压抑着她的音容笑貌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然而自这封信开启时,什月的模样便如走马灯般自唐鬼眼前闪过,每每将那个柔弱娴静的母亲与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时,唐鬼都会觉得胸口被撕裂一般,疼到呼吸不得。
闻言人生皆多劫难,可为何劫难偏偏不肯放过我?
当唐鬼如是般想着的时候,齐孤鸿脑海中的,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南市的老西门,原是上海老城厢的仪凤门,岁月更迭变迁后,非是老一辈,怕是早已记不起这么个名字的由来,而在年轻人的眼里,老西门是大片大片的商肆,是摆在橱窗里的舶来品,是摩尔登的红男绿女。
但对于另一批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来说,老西门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夹带着寒意的夜色里,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行色匆匆地汇拢至一处,这些人看起来毫不相干,但若有心人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每人的右腕子贴着掌根处都有个细小的刺青。
这些人中,有些眉头紧皱面容凝重,有些却是喜上眉梢,那神色轻松愉快得就仿佛要去看场马戏似的,他们在弄堂里穿梭,如溪流入海,最终不约而同地进了同一座石库门房子内。
天色本就阴暗,一楼又有数个火盆中火光扶摇而上,越是如此,便越瞧不清二楼的情形,不过这些人凭着心中估摸也猜得到二楼坐着的是何方人物。
青帮自称凭方圆以立足、借规矩为根本,什么权势地位都是浮云琐尘,唯有规矩道义天高海深。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青帮里,却出了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此刻,汇聚的人流已经填满了附近的几条巷子,戴着玳瑁眼镜的执事眯着眼睛看向手心,“咔哒”一声关上手心里的怀表,随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有人自左右关上了石库门房子的大门。
随着那门缝缓缓被合上,无数好奇的目光被阻隔在房门外。
而院落中,石库门房子廊檐下的黑暗中,七八位坐在藤椅上的大阿爸们原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剥蜜柑,随着整个院落沉入静谧,所有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将视线都投向院落正中,投向了那个穿着黑色长衫头戴黑礼帽的青年男子。
“后生,”今日主事的大阿爸是自别的堂口来的,属“通”字辈,自称是来替老风子讨公道来的,他此刻便坐在二楼的主位上,视线穿过影影绰绰的火光落在一楼的院落中央,“你今日既然来了,这事情就是要清清明明说出个交代来的,我们青帮有规矩……”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朗朗之声已经穿过黑暗在石库门房子中回响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都殷切切地瞧着,怕是也听不进去什么劳什子规矩,”年轻男子说话间,目光在周遭巡视一圈后,炯炯地映向二楼的黑暗之中,“便是不必再耽搁了。”
不,不是这句话……坐在二楼上的大阿爸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却不是这后生的言论,而是他的目光——行走江湖的老家伙,心里的门道多得数不胜数,恰如说他此时坐的位置,居高临下是为了
给对方压迫之意,而藏于黑暗中,则是为了让对方因瞧不见自己的表情、吃不准自己的意思而心虚。
然而,自坐上大阿爸这把交椅后,他却是第一次有了被人反制的感觉,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思绪如在炮竹中胡乱跳脚的小人儿般胡乱地思考着这年轻人的来头,以至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冒着烟的油锅已经被驾到了院子正中。
齐孤鸿望着面前的油锅,唐鬼的脸忽然出现其中,与干巴巴的热气重叠在一处。
自己能来面对青帮的香堂酷刑,为的不是弥光,是唐鬼,这话在齐孤鸿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便对弥光说过。
“你不能去。”弥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自唐鬼离开后,她虽然迫不得已与齐孤鸿共处一处,天天却板着一张仇敌般的冷脸,唯有在这时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些许动容之色。
许是愧疚。
老风子死后,弥光顺理成章地接替他来管理起了堂口,不过,说是顺理成章,其实各方人马心知肚明,弥光能坐稳这把交椅,凭借的是她背后横野下二的身份,既然日本人能为青帮带来利益,其他阿爸们自然乐得为她拨乱扶正。
但是这种因利益而来的帮扶能在利益之下坚不可摧,也能在利益面前弱不禁风。
半月后的一天,其他堂口里的几个混混前去弥光的赌肆里闹事,嘴上说的是不服弥光一个女人管理青帮,实际上则是另外几个堂口因分赃不均的原因想要吞并弥光管控的码头。
这大概是这个民族的陋习,骨子里死死抠着蝇头小利不肯撒手,嘴上却又要道貌岸然地咬住仁义道德,左一层右一层地欲盖弥彰,只为鱼和熊掌得以兼顾,说白了,就是又想要钱又想要脸,做起事情来自然别扭。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轨迹就如同当初弥光不需理由就能接手堂口一般,现在,大阿爸们也可以不辩缘由地开香堂,道貌岸然地以弥光身为女子不能服众为借口将她踢出青帮,以此蚕食她手下肥美的码头、青楼、商铺和赌坊。
齐孤鸿自认为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弥光出头,名义上,他是弥光的先生,暗地里,他自己心知肚明的是如果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