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孤鸿的确不是全知全能,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章山石写这封信,就像当初他和唐鬼留下章山石的时候,也并不能确切知道章山石到底能为他们做什么,而宋不双的那句话是说对了的,既齐孤鸿不能未卜先知,但宋不双忘了齐孤鸿身边还有个盲丞,那个掐指一算就能知晓未来的瞎子。
同样的,章山石不知道他的老东家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更不知道齐孤鸿说的那件只有章山石才能解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而章杳也不知道章山石会在危急时刻成了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恰如此时的叶君霖不知道章杳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救她和她的叶家门徒。
也就像金寒池不知道章杳和叶君霖为什么会决定帮助齐孤鸿去救唐鬼,也不知道这五门联合最终会发生什么。
在这所有人都在迷雾之中无从揣测未来时,大概唯有盲丞知道最多的线索。
而这一切……如果说齐孤鸿所做的事情恰好是开启那个至关重要的未来的引子,那么齐孤鸿所得到的指引,其实全都来源于盲丞手中的那副龟壳,盲丞不需要知道龟壳给出的答案究竟出自怎样的逻辑和缘由,他只需要知道,这就是命运。
每个人都会在某个阶段自以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唯有经历山穷水复后,当看到柳暗花明时,才会发现自己永远斗不过狡黠的命运,它最擅长在人狂喜时泼上一盆冷水,也最擅长在人绝望时,送上一线生机。
或许命运之所以令人着迷的原因,就是其悬而未决,将心悬在半空,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让人周而反复于其中,不得其所,只能活在当下竭力品涉。
而此刻的章杳还并没有看到曙光,他在黎明前最为深沉的黑暗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决定。
以前章杳经常说一句话,因当时他是那个决定他人命运的人,所以从未感觉到这句话听起来那么残忍。
他说,人啊,想要活得久,就要让自己尽量有用。
而就像因果循环一样,此时这话也正好应用在了他自己身上,此前的章杳从未亲身体会过想要活成一个有用的人,是有多么难。
不得不说,叶君霖之前的那一番话曾让他深为感动,其实就算叶君霖不说,章杳也知道章为民对自己的忠心,然而,人毕竟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有着自己的法则和初衷,不管章为民是多么的愿意为自己设身处地,他也终究难以体会自己的心情。
章杳,生来就是章家族长,章喾海对他所有的严苛教导,从某种意义上都体现着家族对他的期望。
虽然章杳自然可以说章家的灭门是因为章喾海身陷于儿女情长,可这借口却不能完全抚慰章杳的心,他知道这个被交托在自己手上的家族最终走到这一天,他有着不可脱卸的责任。
章杳甚至曾想过,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如果换其他人来坐自己的位置,是不是能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但是很快的,章杳放弃了思考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谁来做族长,这是一个从原点出发的问题,从这里延伸开来,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会改变线性命运的发展轨迹,关于这一点的猜测可以如大树枝杈开枝散叶般膨胀扩散,更何况章杳已经做了族长,就算他现在再怎么愧悔,事情都不可能退回去。
所以,章杳转头来思考另外一件事情。
章家,接下来要怎么办。
叶君霖来找自己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那张脸——章杳知道自己自幼就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甚至或许可以说是因父母的缘故,根本认为感情的存在是一种羞耻——所以,或许因为叶君霖生怕自己不肯帮她,特意提出了章家的事情。
她以能够帮自己解除掉齐秉医所下的蛊咒为交换条件。
但事实上,章杳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个已死之人所下的蛊咒,且不说究竟有多少种可能性,至少从章杳自身的情况来看,他甚至想不到任何能够解除蛊咒的可能性。
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能救章杳的就只有齐家人,可章杳太了解齐家,是他亲手灭掉了齐家,虽然留下了遗孤齐孤鸿,可章杳当时之所以能放任齐孤鸿存活于世,也是因这齐孤鸿生在齐家禁蛊之后,就算他有心帮助自己,也未必能想出办法。
可以说,是章杳一手灭掉齐家,也是他一手灭掉了自己,章杳甚至觉得齐秉医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留给自己这样一个局,那个垂垂老矣的人虽然与章喾海年纪相仿,但毕竟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活着时就因没有被卷入那个情感乱局而落得逍遥自在,死去后,又仍是能在最后一刻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齐秉医永远比章喾海活得明白,就算是亲生父子,章杳也不能因这血缘关系替章喾海辩驳,如果说章喾海花了多年,只是研究出来一盘能够灭掉齐家的棋局,那么齐秉医只是在短短的七天时间内,便想到最后一步在棋盘之外将章家置于死地的绝杀。
齐家灭门的最后一刻,章杳站在山上,他遥望章家族地,脑海中所想的是九泉之下的章喾海或许终于能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现在想来,九泉之下的人会不会笑,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臆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当王大雄的炮火将齐家化为一片灰烬时,废墟中的齐秉医,已经给章家下了蛊咒的他,一定是在笑着的吧。
时隔这么久之后,章杳重新回想起当时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