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孤鸿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的井水这么凉。
手中是唐鬼的血衣,齐孤鸿使劲儿搓了好几次,上面仍旧染着淡淡的血迹,这是自己醒来后,除了齐家被灭门外第一件能牵动他情绪的事情,没想到那个脱胎换骨的唐鬼会为了救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但齐孤鸿没有回头,不需要看也能认出脚步声来自何人,他仍旧洗着手中的血衣,看到有人将一碗饭菜放在自己手边的地上。
“吃完饭再洗。”
唐鬼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齐孤鸿也没有,他放下衣裳,在袖子上擦擦手,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他用肿胀的手指艰难地抓起筷子,咬了一大口馒头之后,扒拉着饭菜塞进嘴里。
是的,齐孤鸿什么都没想,他饿,就只是饿,不想考虑什么吃相,也不想再惺惺作态地拿捏什么面子问题,齐孤鸿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简单过,他什么都不需要顾及了。
唐鬼坐在齐孤鸿对面的一块石头上,歪着头望着齐孤鸿,这让齐孤鸿突然想到自己这次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陌生感,不知道唐鬼见到此刻的自己是否也会感到陌生。
应该会的。
齐孤鸿从爷爷齐秉医的口中隐约听说过发生在唐家孤儿寡母身上的事情,他知道是那件事情让唐忌夜脱胎换骨变成了眼前的唐鬼,之前他不懂,现在却仿佛明白了。
两人沉默许久,齐孤鸿以前从未如此狼吞虎咽,也从未觉得粗面吃起来竟然这么香,一大碗饭菜眨眼被自己风卷残云,当他用最后一块儿馒头沾着菜汤往嘴里送的时候,唐鬼终于开口了。
“人生在世,吃饱了就会少很多烦恼,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其实只要看看眼前的唐鬼,齐孤鸿就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过去、无法改变的,只是他没想明白一件事儿。
到底是为了让一些事情过去才要改变,还是因为改变了,那些事情才过去了。
换言之,是不是自己为了想要让一些事情过去,就必须要做出改变?
这个问题让齐孤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抬起头来,朝阳正好,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唐鬼的肩头,他的身影这才多少恢复了一些熟悉感,齐孤鸿望着唐鬼,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才变成了今天这幅样子?我也会吗?”
为了忘记齐家,或者说为了重新开始,自己也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不过唐鬼显然没有齐孤鸿这么悲痛,他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情不自禁地哼笑一声,那个笑容让齐孤鸿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看来大概很幼稚,但是紧跟着,唐鬼的表情变得郑重不少。
“你不会,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同样是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同样是成为了这天底下的飘零浮萍,有什么不一样的?
唐鬼撑着膝盖,摇摇头道:“你可以恨,但是我连恨都不能恨,连仇都不能报,我之所以选择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不想再做唐忌夜,可你还可以是齐孤鸿。”
这话多少吸引了齐孤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望着唐鬼,“为什么?”
一丝沉重的悲痛从唐鬼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很快又恢复了那一脸混不吝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道:“因为你有仇人,你可以血刃仇人,我不能,我的身上流着仇人的血脉。”
齐孤鸿眯着眼睛,在心中重复着唐鬼的话,他有些听不懂。
见到齐孤鸿那茫然的表情,唐鬼哈哈大笑一声道:“要杀我和我娘的人,是我爹啊,这么说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唐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的有些过分,甚至不如市井间长舌妇讨论起他人家长里短时表现出的那份关切,就好像是在讨论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身为倾听者的齐孤鸿却被唐鬼这话给惊呆了。
齐孤鸿只知道唐忌夜的父亲从未出现过,他不提,齐孤鸿也不问,但是谁能想到,在自己人生中二十几年都从未出现过的父亲,一旦出现,竟然是来要自己的命。
甚至于,齐孤鸿觉得自己的事情在唐忌夜的遭遇面前竟然有了那么几分微不足道!
唐鬼伸了个懒腰道:“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啊,论其实际,都是无用的东西,可偏偏是这种东西让人有了执念,有了牵绊,牵绊是种好东西,虽然是庸人自扰,可若是连牵绊都没有,才觉得活着毫无意义。比如说我,连仇都不能报,以唐忌夜的身份活下去毫无意义,自然想要换个身份。但你不一样,你不是还可以报仇么?”
报……仇?
若非唐鬼提起,齐孤鸿甚至忘记了这么件事儿,毕竟不管那王大雄在齐家面前多么不堪多么卑微,可在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对蛊术一窍不通之人面前,王大雄偏偏就是让齐孤鸿无计可施。
不管是暗杀也好,明目张胆的对阵也罢,齐孤鸿知道自己百分之百没有胜算,不过只是搭上一条命罢了,虽然不曾承认这一点,但齐孤鸿知道,这才是让他痛苦万分的原因。
似乎是一眼看穿了齐孤鸿的想法一般,唐鬼眨了眨眼睛,得意一笑道:“你做不到的事情,不是还有我么?”
一瞬间,人突然有种恍惚,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是齐孤鸿会对唐鬼说的话,自己是那个守护着他的人,而现在,正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一切似乎都反过来了。
“我早就想过了,”唐鬼站起身来,双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