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什月和唐鬼的眼睛,唐芒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个大概。
起初,什月并不想将她身上异于常人的能力告诉唐芒,或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什月特有的能力,但是在她本人看来,那却是与生俱来的厄运,像一个隐形的胎盘坠在她身上,永远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吸干她的生命,这种恐惧如一片乌云般始终笼罩在她心头,重压之下,令她永远无法舒展眉头。
尤其是在遇到唐芒之后。
当什月突然意识到遇到唐芒是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并为此感恩时,恐惧也随行而至,她对唐芒的感情引发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一憧憬越是美好,什月的恐惧便越发厚重浓密。
直到什月的腹部越发隆起,那道阴影也如腹中胎儿般逐渐显露形体,就好像梗在心头的一口气渐渐郁结为实体,什月在为迎接新生命而喜悦的同时,心中出现了一团其他母亲无法感受的焦虑,她隐隐感到厄运已经和新生儿降临的时间一样逐步逼近,好像倒计时时钟滴答作响,一天一天、一点一点,令她无法呼吸。
“这孩子怕是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在一夜的梦呓中,什月闭着眼睛喃喃诉说着,那些在心中压制已久的话终于不受控制地自己从她口中钻了出来,“若是可以的话……”
说到这里后,什月便不再作声,只是,她并非再度沉沉睡去,而是被自己这梦呓恍然惊醒,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能继续装睡,人却是和唐芒一样思虑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只是,虽然同为父母,都是同样成就了这条小生命的一部分,可唐芒和什月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当唐芒暗自决定哪怕用尽自己全部力量也要保护这个孩子,连同这个孩子身上不管是好是坏的所有部分时,什月想到的,是哪怕用尽自己的生命也要毁掉这孩子身上坏的一部分。
如果可能的话,什月不想将这一切告诉唐芒,她只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让那不同寻常的一部分重新归于寻常,最好,就像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什月也的确是这样去做的,她偷偷去找了什嫆,当初,早已被选为鬼师后继的什月为了能嫁给唐芒,想方设法让什嫆取代自己成为了鬼师,而今,也正是因这身份,才让什嫆得以帮什月出谋划策。
当时已经年纪不小的什嫆扶着挺着大肚子的什月趁着夜色进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朦胧夜色中找到了亮着清冷灯火的山中小屋,在哔啵作响的柴火声中,什月从那位满脸皱纹银发苍苍的老人如干瘪核桃皮般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办法。
然后,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什月突然猛地起身,也不管背后什嫆的叫嚷,她挺着肚子踉踉跄跄逃出小屋,一连跑出去十几步后,整个人几近崩溃地跪在地上,深寒彻骨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处不在、无从躲避。
光秃秃的小山包上,清冷的月光好像一粒粒银色的细沙洒遍天地,也将什月包裹其中,那月光就如同恐惧,随着风、随着呼吸,灌满她的整个身体,而那恐惧的来源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令什月痛恨不已却不可及。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什嫆一直在什月耳边细碎地絮絮叨叨着什么,什月听不进去,却仍是尽职尽责地敷衍应和,以此引着什嫆继续往下说下去,她就是想听人说点儿什么,随便什么,只要能将那老人的话语从她脑海之中驱赶出去。
然而当什嫆仍在辗转反侧思忖着该帮什月想个什么办法时,却不想什月好似逃跑般连夜逃离回了唐家,自那之后,就只是与什嫆书信往来,好似当日之时不曾发生一般。
只不过,其实什月一直记得当日老人提出的办法,之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乃是因为什月不知自己该要如何面对。
那个办法虽然能帮她腹中的胎儿摆脱和她一样的命运,可是听起来却残忍得令什月不敢相信。
一时犹豫让什月错过了最佳时机,她一直试图在唐芒面前掩藏的秘密也随着唐鬼的出生而展露无遗,唐家蛊虫因他呱呱坠地的啼哭声而躁动,仿佛感觉到了这个新生命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祖宗们自然是率先得知这一异状的,而后便开始了对母子俩的追杀。
而唐芒则是在一路追至舍昂帮母子两个摆脱镇斈司后,才终于从什月口中隐约得知了这对母子身上能通虫语的特殊能力。
为了不让唐鬼像什月一样被这能力所累,为了躲避祖宗们的追杀,什月和唐芒草草地给唐鬼下了一种蛊,那是迫不得已下的无奈之举,既是当年那老人教给什月的恐怖法子,那种办法虽然会在让唐鬼在失去虫语之能的同时,连眼睛也跟着出现问题,但当时唐家祖宗们的来势汹汹让唐芒和什月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立刻如此为之。
再后来的事情,唐芒便不清楚了,只有什月在唐鬼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发现那老人教给他们的,其实只是个障眼法,看似是让唐鬼失去说虫语的能力,可事实上,人生下来也是不会说人话的,之所以会,乃是通过后天的学习,虫语也是如此。
老人的办法仅仅只是帮唐鬼屏蔽了部分虫语,那些零零碎碎的含混声音自后化为了暗夜下鬼魅的窃窃私语,在数年间一直不依不饶地出现在唐鬼生命中的每一个夜晚里,而他的视力也每况愈下,直至今日,似乎终于到了那个不可控制的时刻。
此时,充斥在唐芒脑海中的,是二十几年来关于唐鬼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