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旁观者清,此时齐孤鸿就是那个旁观者,他的视线,一直在跟着唐鬼。
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齐孤鸿,这是唐家内部的争斗,不管是唐芒、唐鬼还是镇斈司或者祖宗们,都不容许任何唐家之外的人擅自染指这场因唐家百年积怨而生的战斗,齐孤鸿看似正处在最为安全的角落,但是他却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整颗心始终跟着唐鬼在枪林弹雨中上下翻飞,尤其是在看到那个重新站起来的“人”时。
唐鬼的眼睛虽然因伴生蛊的蛊涎而恢复正常,但是目力终究不及齐孤鸿,在他眼中的模糊人影,在齐孤鸿眼中却是格外清晰,也不好说他这是比唐鬼幸运还是不幸,总之,齐孤鸿清清楚楚看到了那玩意儿的真身。
那是……一片纸人。
木榻之下,八个纸人有着仿佛出自同一匠人之手般一模一样的诡异长相,白纸般的脸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衬托出殷红嘴唇不合常理的鲜艳,扁平的脸上看不见鼻子,越过嘴唇向上便是两只黑色小豆子般的眼睛,小而狡黠,纠缠不休的阴鸷视线令人头皮发麻。
像葬礼上的纸扎。
齐孤鸿是眼看着那些东西飘忽而至的——随着它们每次迈动步子,身子就好像船帆一样兜了满满一身风,柔弱无骨的腿好似耄耋老者般摇摇晃晃一阵才勉强能将身子向前带动一些,与木榻上的一坨肉瘤相比,这些身体简直单薄得可怜。
光凭这些纸人,齐孤鸿实在想不通它们是如何才能抬得动木榻上的那坨东西。
而就在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唐鬼的鞭子好像一条游蛇般划破长空,直奔那纸人的脖子卷过去……
齐孤鸿和唐鬼看到的画面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偏差的,唐鬼并没能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怎么从自己的鞭子中脱出的,但齐孤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鞭子卷到那纸人的瞬间,纸人的脖颈处突然断裂开来,如果看得再细一点,就会发现是脖颈处的纸片突然粉碎,好像被撕成了无数大小均等的碎片,在半空中翻飞飘扬,刚好躲过唐鬼的镇虎鞭。
但是,就在唐鬼的镇虎鞭扑空后顺势向他自己卷去时,齐孤鸿看到那些纸片突然开始重新聚拢,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的纸片,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黏在一处。
这个画面令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的确,这种不适感中有一部分是因为那纸片人本身,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源自于齐孤鸿的记忆。
自当初唐鬼山寨一战结束后,齐孤鸿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但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度想起来时,齐孤鸿发现那段记忆仍格外清晰,而且触动齐孤鸿心扉的部分仍如当初一般鲜明。
在那场发生于唐鬼山寨里的战斗中,齐孤鸿曾看到章杳的不死军队章家军也是这样不停地倒下后再度爬起来。
愤怒和恐惧掺杂在一起,令齐孤鸿的身子好像风中落叶般震颤不止,过去的失败就像不甘的亡魂般,再度萦绕在齐孤鸿心头,与他而言,最大的敌人不是当初的章家军也不是现在的纸人,而是那种令人连呼吸都感到乏力的挫败感。
就像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战斗中真正想要对付的不是眼前的敌人,而是曾经失败的自己。
齐孤鸿不想再输。
他竭力扼制着这种不由自主的颤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好似猎鹰追随猎物的利爪般,死死盯着那些纸人,追随着它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变化,并与当初的章家军做出对比。
章家军的死而复生乃是因章
杳的兵戎蛊,可以说,章家军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而只是一些被蛊虫驱使的行尸走肉,蛊虫以士兵的躯体作为媒介来发动攻击。
而这些纸人则是在瞬间将身体分裂开来,从而躲避敌人的攻击。
前者是因为没有生死的概念,像沙包一样抵挡攻击,后者则是在不停躲避攻击,而且……
齐孤鸿双唇飞快地上下开合无声呢喃,一条条细数着两者之间的区别,试图从中找到应对之法,而就在这个时候,齐孤鸿突然停顿了一下,当他的思绪如车轮般马不停蹄地隆隆驶过时,在那些思绪后方,在他草草经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亮了一下。
那是一个被他遗漏了的关键问题,齐孤鸿沿着思绪发展的轨迹向后回溯,一个字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瞬间令齐孤鸿几乎要惊喜得叫出声来。
此时齐孤鸿也顾不上浑身闷沉沉的痛,顾不上那些身体轻轻一动便会被撕裂的伤口,他扭着胳膊从后腰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只瓷瓶。
齐孤鸿用尽全力将那瓷瓶往纸人所在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周遭一切声响在他耳中已空若无物,唯有那一声瓷片碎裂的声音——先钝后脆,一声化为千百声。
好生悦耳。
那声音悦耳,而随着脆响一同涌现出的火光更为璀璨耀眼,就好像一朵熊熊燃烧的牡丹,可齐孤鸿没想明白,脸上的喜悦突然稍作停顿,以他放出的火焱蛊,根本不可能爆开这么大一片火光,那么……
齐孤鸿的视线本能投向唐鬼,而他那一脸邪气傲然的表情也没有让齐孤鸿失望,那是唐鬼的蛊,他的想法与齐孤鸿如出一辙,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决定,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片火,一片光,齐孤鸿望向唐鬼,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可是嘴角的笑容也是难以自制地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