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上的刺青,一看就是冒牌货。”
“怎么?我纹得不好?”
“不是,纹得很像,但是和齐家图腾不一样。”
混混们已经被遣散,院子里就只剩下齐孤鸿和于一针两人,他们在天井下相对而坐,虽然是初次见面,却莫名地格外自然熟络。
齐孤鸿在阴影的笼罩下,颇为无奈地摇头一笑,其实当他意识到梅姐和琉尖儿、嵩明等齐家门徒们都是被那图腾所引来时,他就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儿。
倒不是说图腾的形状本身,而是那图腾出现的方式。
齐家人手上之所以有图腾,并非他们齐家本愿,而是五族互相牵制的方式中的一种。
准确来说,那种刺青并非齐家独有,蛊门五族曾有协定,要在各族人身上刺下各家图腾,用来刺青的并非普通的墨汁,而是蛊血,这种刺青平日里不会显形,唯有在下蛊的时候才会出现。
如此一来,一旦五族族人发生争斗而下蛊,身上的刺青就会暴露他们的身份,不至于死不认账纠缠不清,也不会被人嫁祸造人挑拨。
但是齐孤鸿和琉尖儿等人看到刺青时,混混们并没有下蛊,齐孤鸿由此判断出他们身上的刺青必然不是以蛊血刺成,而是出自普通刺青师傅之手。
齐孤鸿看得出这于一针并非蛊门中人,便也没有对他解释得如此详细,他只是微微向前探身,双目烁烁地望着于一针。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于一针没有说话,而是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只泥坛,倒出了两碗老酒,他点燃了一根烟,视线在烟雾缭绕之间显得有些迷离,仿佛当日的景象重现于眼前。
自从操持这行当开始,于一针曾给各种各样的人刺过各种各样的图案,在这之中,齐以绝对是最特别的。
刺青的讲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发了热病的不能刺、来了月事的女人不能刺,祖上说的是怕晦气伤了吃饭的家伙,实际上则是怕那刺青的墨汁会引得身子骨儿弱的人生了别的毛病,毕竟是外物进体,不得不小心。
可是当于一针看到面前的齐以时,根本无需担心刺青会伤了他性命,光是他那满身的伤,都让人担心他能不能活下来。
直到齐以对于一针说了那番让他改变主意的话。
“你必须给我刺,不然的话,我怕是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血海深仇想不起来,妻离子散也想不起来,这半生的事情在我身上周而复始,再不记住,我怕是再没机会了……”
齐以伸出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攥住了于一针的手腕,他满脸都是烟尘和血污,唯有一双眸子坚定而闪亮。
“我刺了……”于一针伸出三根指头,颤抖不已地对着齐孤鸿晃了晃,“足足三天。”
时间紧迫,从于一针点头答应开始,齐以便剥掉了身上的衣服开始准备起来,于一针在院子里支起炉子烧起开水,拿出来给齐以擦血污的几条毛巾都擦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齐以的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完整皮肤。
于一针看得直嘬牙花子,齐以倒是淡然,道:“你就当是块破布,找地方纹,只要我能看得清字就行。”
起初是齐以一边说,于一针一边纹,后来齐以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他便先将要说的内容都写在纸上,生怕等不到于一针纹完,他就会忘记。
而坐在齐以身后动手的于一针也能感觉到齐以的变化,他起初因疼痛而紧绷的肌肉已经渐渐松弛下来,仿佛已经耗光了最后的力气,于一针的手也渐渐开始颤抖,许是因累,也许是因心酸。
“兄弟,”于一针一边刺着,一边时不时拍拍齐以的后背,“那这么说,你是在日本待了十来年?”
“是,从甲午后的第二年开始。”
“甲午年之后是哪一年来着?”
“甲午之后……”
“是乙未么?”
“好像是。”
sp;“那他们没在日本给你寻房媳妇儿?你说探亲也不让回来?”
于一针纹到什么内容,就会找出点引子和齐以聊上两句,向来沉默寡言的于一针没想到自己也会跟人没话找话,可他就是害怕齐以就这么睡过去,虽然是初次相见,可刺青的内容却让于一针迅速了解了齐以的半生,了解了他所有的心酸和无奈,每次将针尖儿刺进齐以的皮肤里时,于一针都在心中暗暗给齐以打气。
兄弟,别睡啊,醒醒,这国仇家恨我都给你刺在身上,这次咱们就再也不会忘了……
关于齐以的一切,不光是被刺在了齐以身上,也是被刺进了于一针的心里,整整三天三夜,他没有合过眼,脑子都开始有些恍惚,直到刺完最后一针时,于一针坐在桌子旁边,打算歇口气就去拾掇着睡觉,谁知这么一坐,人便沉沉睡去。
“我都想不起来当时睡了多长时间,再睁眼时,还是你爹把我叫醒了。”
于一针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赤着上身的齐以正坐在他对面。
齐以对着于一针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刺青已经结痂,血污连成一片,齐以眯着眼睛试着分析纹身上的内容,无奈也是徒劳,最后只能茫然地望向于一针。
看到那眼神的时候,于一针知道齐以的确忘了一切,在这之前,于一针对于这种“失去记忆”之类的说辞还有些怀疑,但是齐以的目光却让他终于相信了他的话,他从没见过有什么人的目光会如此虚茫空幻,又透着不知所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