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
霸州,
太守府内。
从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份由守城军士急匆匆送来的诏书起,铁成厥就开始发怔,从早上到临近午时,他就一直这么呆坐不动,怔怔看着书案上这份公主亲写明发的诏书,除了跟随他十几年的知事苏其洛随伺在旁,铁成厥不许任何人进此议事堂一步,就连他最宠爱的小妾亭亭袅袅的进来请他用饭,都被他立刻喝了出去。
于是,太守府上下都在奇怪,这位太守大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象个白痴似的一坐就是大半天,若说是在看了公主的诏书后深受触动,决定发兵勤王,那也该是立刻雷厉风行的动起来,而不该是干坐着发楞啊?再说以铁太守平日里事事小心,连走路都惟恐行差踏错一步的脾性,就算公主诏书中有着使匹夫亦可昂扬的字字铮骨,可他似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与拓拔战作对。
说起来,这位铁大人自从当了太守后做下的算是果决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把从中原逃难过来的落魄秀才苏其洛提为霸州知事,第二件就是上京兵变后,当拓拔战派来的信使一脸傲气的入城逼降,而城中副将雷云郯气得当场拔刀,想要斩了那名信使,并立即调集全城兵马攻打反贼时,铁成厥当机立断,立刻下令亲卫将雷云郯下了大狱,又卑躬屈膝的送走了黑甲信使,铁成厥的态度显然令拓拔战很满意,直至今日,离开上京兵变已将有两月,拓拔战都没有再派人来过霸州,而雷云郯也还被关在大狱内,好吃好喝供着,却不得出狱一步。
事后,铁成厥曾一脸沉痛的告知全城,他这样做完全是为守得霸州全城百姓平安,国中既萌巨变,那他这太守就该忍辱负重,事事求稳,才能等待时机到来。
铁太守等的到底是什么时机,无人可知,值得讽刺的是,据说当年辽皇倒正是看中了铁成厥这事事求稳的小心,才任他为霸州太守,镇守一方。但耶律德光想必也不会料到,这个被他器重的臣子会小心到这一步。
要说这铁太守其实也算是个好人,对百姓和下人也不苛刻,这几年里,也未加过赋税,可但身为镇边太守,只有谨慎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这谨慎已近乎于胆小。
太守府的人轻轻议论着,又长长叹息,可惜了,皇上对铁太守的一番器重。
太守府上下的交头接耳压得虽轻,还是有丝丝缕缕从窗外飘入,传进了铁成厥的耳中。
皇上的器重?铁成厥木然的脸上忽有了一瞬复杂的苦笑,这些人又怎会懂得他心中所想,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想振臂而起,做个起兵勤王的一代名臣?可这名臣岂是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去做的?
何况铁成厥自己知道,他虽然姓铁,但骨子里根本没有半分铁胆,至于他事事求稳的小心,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其实是一种贪生怕死的懦弱。
这一点,皇上也很清楚。
“铁成厥,你是个懦弱于内,私心大于忠心的人,你这样的臣子,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器重,可朕仍要任你为霸州太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铁成厥初被委任为霸州太守,当他兴冲冲跑进御书房,想用准备了一肚子的善祷善颂叩谢皇恩时,耶律德光用很直接的一句话使他当场就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不要做这委琐样子,朕不爱看,今日召你也不是要罚你,朕任你霸州太守的原因不外为二,一,你铁家出过几名战死沙场的忠义弟子,朕一直想酬劳铁家这份忠心,二,霸州位于契丹和中原交界之地,如果朕派去的太守是个整日想着以战功晋升的人,说不定立刻就会给朕点把战火出来,因此朕需要一个生性谨慎的人来替朕戍边,朕不取你的私心,也不取你的懦弱,但朕愿取你这懦弱下的处处谨慎,所以朕委你为霸州太守,铁成厥,此去霸州,就用你的谨慎为朕好好坐镇一方太平出来,只要保得边陲无事,朕不介意对你照样器重。”
“铁成厥,记住,朕希望有那么一日,能发现朕其实是一直把你看走了眼。”
铁成厥不会忘记,耶律德光在向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那种淡淡的玩味,不含嘲弄,也无冷漠,似乎,还有几分期许。
这样的注视,令铁成厥在羞愧的无地自容的同时,更有了一丝悚然;帝王心术,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取君子之直,亦不舍小人之滑。
也只有这位皇帝,才会在识穿自己的懦弱后依然肯重用他。
因此,在做霸州太守的几年里,铁成厥处处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因为他无法忘记那样的注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戍边安宁,便是功劳,这便是耶律德光对他的要求。
可是,皇上毕竟还是没有把他看走眼,他临难时的懦弱,竟如皇上当日所言,早已看得透彻。
在初闻拓拔战弑君兵变时,他心里也曾有过极大的愤慨,甚至也想过立即点起兵马,杀奔上京,可在看到那名黑甲信使孤身入城,却满是轻蔑的神情时,他心里那一点愤慨在代之而起的恐惧中陡然湮灭,连皇上都被拓拔战所杀,他这一州太守又怎挡得住黑甲一扑,所以,他立刻派亲卫拿下了拔刀而起的副将雷云郯,而在黑甲信使狂妄的冷笑声中,再听到雷云郯一声声的怒骂,似乎也并不觉如何刺耳,毕竟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或者,因为自己的懦弱,也算是替这霸州城免去了一劫。
“至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