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绍棠杀上经世门的时候,沈从容正在经世门里逗弄苏不言。
经世门是一个极学术化的门派,安静又疯狂,充满了油墨香。似乎汇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格外客气。
也可以说,冷漠。
他们更多关心的是古籍上的文字,碑文上的阵法,丹药中的成分。
至于人,他们关心你的结构,多过于关心你的想法。
耐不住寂寞,做不得学问。
自从十年前,被时占机从南海地下捞出来。沈从容这十年在经世门里,生活过得非常顺心。
生长于算师门的地宫里,沈从容虽然有一副好脾气,也在修真界有着丰富的人脉,但本质上,他其实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
一副龟甲,九根算筹。
推衍生前身后,五千年的兴衰。
几乎每一个认识的人都会问他,你这道统,终年不见天日,毕生无法筑基,寿元不满百,不悔吗?
呵呵,凡夫俗子啊,脑子里装的都是水。
六道众生,归根结底,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江山再美,谁也带不走;金银闪亮,谁也吃不掉。
如花美眷,终有老丑;儿孙满堂,总会离巢。
睁眼花红柳绿,盛世长安,高朋满座,斗酒文章;闭眼不过,大梦流年。
人这辈子,不过是活一份经历,一份过程。
看到的,才是你的,知道的,才是满足。
凡夫俗子一生挣扎求活,能看见多少年世故?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而他算师一门,坐于一间温暖馨香的斗室里,就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如果他愿意,并且有足够时间,他还可以知道别人的五百年。
如果天赋足够,因缘际会,他甚至能跳过几万年,去推演更前或更后的某个五百年。
寻常人不理解这个,沈从容也懒得跟他们讲。
但苏不言是个知音。
经世门的这个小掌门,在沈从容眼里,是很有点意思的。
如果说经世门汇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苏小门主恐怕是这些好奇心修成的精。
“沈先生,你说龟甲可以用来占卜,是因为它们能呼应天上星辰。可是星星就是芥子石,已经在云层之上证明了,它们是没有占卜之力的。你说有没有可能,龟甲呼应的不是星星,而是天幕本身?”
沈从容曲起手指,挠挠经世门掌门人尊贵的下巴:
“怎么?刚下完地狱,你又想上天?”
苏不言被挠得直眯眼睛,咬字含糊地道:“没有,我就是想学占卜!特别神奇的样子。”
“你没学占卜,都混得只能跟我一起呆在地下室里。怎的,三年呆不够,非得一辈子?”
沈从容脚尖敲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下三十丈的密室,出入靠传送阵,空气靠秘法,十个以上的修士专门维持这间密室的生存条件,防火、防震、防水。造价算下来,真正的寸土寸金。
这是经世门为沈从容提供的居室。
因为,沈从容值。
但是三年前,苏不言被塞进来跟他作伴。
他跟沈从容不同,并不是见光死。
他是自从昆仑回来,因为身负天道秘辛,就总是忍不住嘴贱想作死,一个看不住,就要折腾个新办法把他的秘密说出来。
单纯的自己作死也没什么,关键是他带来的天劫,声势太大!最严重一次,经世门的护山大阵险些直接被劈碎,主阵的瑶光星君当场就吐了血。
于是,苏不言就被长老会集体投票,塞进来跟沈从容作了伴。
但是这小东西一头扎进来,又迷上了占卜。眼看就有欺师灭祖的倾向……
沈从容点点他的脑袋:
“我高看你三分,就敢往我茶叶里下。你这样儿的,我还真不敢收。”沈从容摆摆手,“我倒不怕你欺师灭祖,我怕我前脚闭眼,你后脚就把我师门道统玩儿断喽。”
苏不言眨眨眼:“那收什么样儿的?”
沈从容往椅背上一靠,颇自傲地笑道:“清风朗月,目下无尘,心如赤子,胸有乾坤……”
话正说到这,忽然沈从容背后凭空出现一个黑洞。
花绍棠一脚迈出来,剑风扫得整个密室里飞沙走石,但是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沈从容顶着一头一脸的碎石尘土,懵逼兮兮趴在地上:
“花掌门?”
就见花绍棠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透出一丝隐约的阴沉。
开口便是:“天下有所需,苍生有所扰,沈从容,我以昆仑当代掌门的身份问你一句,算师一门敢死否?”
沈从容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算师一脉蛰伏地下三千年,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若果真使命所驱,别说沈某一条残命,就是一门道统祭了苍生,又有何妨?”
苏不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从容。
觉得大人果然都是两面三刀的骗子!
花绍棠精神一振:“好!你随我走!”
忽然一顿,后知后觉地看一眼地上的沈从容:“额,你趴在地上干什么?不必如此多礼。”
沈从容眼角一抽:“花掌门,我是被您从椅子上踹下来的。”
花绍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碎裂的椅子已经尸骨无存,只剩下满地木削狼藉,证明这世界它来过。
“抱歉!”
沈从容自负聪明,从来不跟一个妖修计较。
不是因为妖修笨。
而是自己从来打不过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