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私的女人。我暗地里希望他能忘记那个十年之约,帮着我的丈夫、孩子……还有我。
“洛阳大运河的开凿就要完工了吧?”天寰突然问上官先生。
国家统一后,上官先生除了教习皇子,大部分的精力还是花在了工程上。他不仅主持加高加固长安城墙,而且将长安的格局更为细化、精致化,在长安内外大量种植花木,使得风沙减弱了威力。天文历法,农业工具,本草药学,他都能把心得传授出来。不过,什么都比不过大运河的建设,更能让上官先生牵挂了。他和天寰,对洛阳感情特殊。
上官先生想了想说:“是啊,赵王去洛阳督阵后,工程的进展更快了。明年春天,江南河、邗沟,便能和永济、通济两渠连成一体,从此南北航运无阻,是百代之盛事。我们在元石先生那里为弟子的时候,不就是梦想这么一天吗?所以说,统一虽然残酷,是不得不进行的。”
太一点点头。天寰放下筷子,道:“五弟在洛阳雷厉风行,恐怕得罪了不少人。这次科举,有两个举子大胆上书……方才在文德殿内,崔僧固因为诧异,脸色都变了。”
阿宙这几年里用心读书,只管军政,并不怎么出声。谁知道到洛阳主管一个工程,倒又让人怀疑不满起来。
太一睁大了眼睛,天寰不说下去。用膳完毕后,他对太一道:“昨日要你学的古字帖还没有写完吧?你先去写,写完了再来给我。”
我牵着太一的手,把他带到殿西的书案旁,拿出古帖,给他磨墨。
太一是个机灵鬼,他转了转眸子,“家家,有人说五叔坏话?”
我没有回答,继续磨墨。等墨黑匀了,我笑着说:“太一,宫内宫外风雨多。我们要让你知道的,不需要你问;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没用。幼而学,长而壮。你现在首先要好好练字,多学历史,多看人。历史,可以知兴衰,引以为鉴。人呢,分两类:正人君子,就像你的镜子,你可以对着他们整理你自己;小人佞臣,你自己成了他们的镜子,你心底光风霁月,你为人端方大度,就照出他们的丑恶来。明白了?”
太一“嗯”了一声,就提笔写字了。我陪坐了一会儿,替孩子调节了宫灯的亮度,给他加件半臂衣,见他聚精会神,才慢慢地走到正殿。
上官先生的声音如丝绒一般,“当文臣要比带兵好做人。赵显这几年虽然将长江南岸的蛮荒之地全都讨伐过了,且大获全胜,但他每次出征,都是秉承了你的旨意啊。江南平稳,那是因为你免了几年赋税,又多用谢弘光之类的南方士族名人治理地方。现在释其兵权,江南便无大将。万一有变,又是灾难……”
天寰说:“赵显不知伪装,口无遮拦。真有异心的人哪里会放在口上呢?他与五弟向来不和,太尉府的人给他穿小鞋,便更激化了矛盾。他们互相牵制,本不是坏事……不过,五弟有储君之位……”他停下了话头。
我拿起天寰手边的两份卷子看,原来都是用春秋战国的兴衰提醒着皇帝集权。
阿宙,赵显……此二人看似军权在手,但天子还是可以控制的。
我笑了笑,“这卷子写得有学问。”
上官先生一笑。天寰问:“何以见得?”
我将卷子合起来,道:“居然能从古到今,上起夏商周,下到春秋战国,几乎所有的逆子叛臣都写了一遍。不是博古通今,通读史籍,何以能为?只是历朝历代虽然东宫夺权、大将谋逆屡见不鲜,但有几个皇帝同你一样?他们骂二赵,就把你当昏君了。你还能宽宏大量,与挚友商讨研究。可见国家言路已大开,所以大家才能忠言直谏。”
“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对这两人呢?”
我抿嘴笑道:“我可不敢说,这位还写了‘莫听哲妇之言’。我再乱说话,便更是陷你为昏君了。”
天寰不说话,思考了一会儿,用朱笔在卷子上各写一个“阅”字,叫来百年,“把这两卷退回文德殿。”
百年一顿,“万岁还有何旨意?”天寰摇头,百年忙退下了。
上官先生望着窗外,起立道:“金秋露水多,我还要赶回去收取花园里的夜露。”
上官先生如今全吃素,修道学仙日趋严格。因为他的盛名,长安城内外效仿思慕的子弟不少,有上门请求拜师学仙的,被他一概拒绝,他说是“学仙乃天机,不可传人。”
天寰和我看着他离去,面面相觑,我和他都不愿提十年之期。
新朝建立,已经三年。我记得未央宫盛筵之后,我便作为中宫上表言事。
表上对朝廷有四大请求:一是劝农桑,薄傜赋;二是以道德化天下,王公以下皆习《论语》;三是重编官制,重考百官进阶之法,地方吏权归中央吏部;四是行宽大之典,减免酷刑。
我特别送给皇太弟一本《论语》。只有第四条,直到上个月皇帝才允准我。
灯下,我靠着天寰,他看着我用朱笔将原定刑律上的“夷族”、“车裂”等一条条删除。他突然用长长的手指挡住我的笔,道:“到今日,你已删死罪四十五条,删流罪八十条了。你的仁心,已可以了。”他说完,将我的笔夺去。谁知朱笔尖上的朱砂色,溅在我的鹅黄裙裾上。我故作生气,“我还没有删除完毕。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