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山,磨山村,早春,春雨淅沥。
山坳上,一株数人合围的老榆树下,坐落着一间小小的青瓦农舍,老榆树枝叶繁茂,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老母鸡,那间农舍,则像是母鸡呵护下的小鸡。
农舍里,陈设简单而凌乱。正对大门的土墙上,贴着一副年画,画中一个光屁股胖大小子抱着一条鲤鱼,预示着年年有余。这副吉祥画画面泛黄,透着水渍,和它存身的土墙一样,老旧破损。
土墙右边是灶台,灶台下生着火,台上台上散布着锅碗瓢盆残羹剩饭。
灶台边的矮凳上,坐在一个城里来的小美女,仰脸看着那副老旧的年画,一脸的不屑和愤怒。小美女十六七岁,皮肤洁白如雪,一头乌黑的长发齐腰,头山扎着蝴蝶结,穿着白毛衣牛仔裤,身材苗条,干净利落,与农舍里的寒酸景观格格不入。
郑娟的目光离开了年画,皱着眉,嘟着嘴,愤愤不平地盯着坐在炕头上的两个人。山里的规矩,女子不得上炕,只能坐在灶台边,更为可气的是,还不能坐高凳子,只能坐矮凳!在学校里,她是万人瞩目的校花,可进了这个农舍,她就成了个受气的小媳妇!
对面一张土炕上,一张破旧的矮腿方桌将土炕一分为二,和大多数山里农民家庭一样,土炕兼代会客席的功能。只是,只有男人才有资格上炕。
炕头左边的客席,坐着一个军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黑色高帮军靴,肩头上没有肩章,看不出军衔。军人盘腿而坐,挺胸抬头,两条青筋暴露的胳膊撑在膝盖上,一副倒三角身材像是一座大山一般,端坐不动。这是职业军人的标准坐姿。
右边的主席上坐着农舍的主人,一个农家小子,年纪二十左右,身材瘦小,穿着打着补丁的黑布棉袄。懒散地斜靠在放桌上,一条腿耷拉在炕下,一条腿抬起来,支在炕沿上,两条腿成八字张开,胯部肆无忌惮地对着灶台边的小美女。
郑娟终于忍无可忍:“林锐,你能不能有点坐相!”
林锐合拢了腿,略略调整了身姿,双手揣在怀里,仍然是一副懒散,却是正眼也不瞧一眼郑娟,对着那正坐八百的军人,说道:“郑伍,你绷得像个胎神,累不累嘛!喝茶,喝茶。”又看了一眼灶台旁小板凳上的郑娟:“娟儿,你也喝啊。”
郑娟斜了一眼灶台上的土碗,鼻子一哼,表示拒绝。
土碗里是山民常喝的砖茶,用山中野茶芽烘焙而成,就地取材,加工粗糙,扎成方块形,故名砖茶。山中盛产野茶,但大多品质低劣,口感不佳,茶色更是难看,黑乎乎的,像是不明液体。这种砖茶难以外销,山民自家饮用,却上不得台面,不好意思用来待客。郑娟学过茶道,知道五岭山中的砖茶是什么货色。何况,就算是顶级茶品,用这种呲牙缺口的土碗盛装,也是对客人的不恭。所以,进了农舍,郑娟就没碰这碗茶,那汤水黑乎乎的,看一眼都觉糟心!
那林锐用这种烂茶招待她,还逼着她坐矮板凳,要不是哥哥郑伍在场,她早连碗带茶砸到林锐头上,哪里还肯碰那茶水。
郑娟没碰那茶,郑伍也没喝。郑伍是个职业军人,喝茶没讲究,在他看来,喝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渴,要讲什么色味境界,那就是矫情了!何况是自家兄弟的茶,没那么多讲究。郑伍没喝,只有一个原因——不口渴。
郑娟拒绝喝茶,郑伍怕林锐面子过不去吗,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咂了咂舌头:“味道不错!”
“哼!你就帮他吹吧!”郑娟甩了甩长发,头顶的蝴蝶结飘飘欲飞。
“真的不错!娟儿,你也喝一口尝尝。”郑伍说道。
郑娟很是不屑:“哥,就你那品位,也能品出好坏来!”郑伍是个粗人,根本就不懂得品茶。
郑伍拉下脸来:“郑娟,喝茶!这是命令!”
郑伍这个长兄,比郑娟大十岁,长兄为父。虽然如此,郑娟耍起小性子来,郑伍也没办法。只有一种情况,郑娟必须无条件服从,那就是“命令”!
郑伍是鹞单位二号首长,单位成员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
郑娟委屈地瞥了一眼土碗里黑乎乎的汤水,喉咙一阵发哕,她严重怀疑,这土碗是林锐吃面的脏碗,没洗就拿来泡茶,那黑乎乎的颜色,就是面汤、佐料和林锐的口水混合而成。
郑娟还要申辩,看见郑伍的脸色,只得闭上眼睛,两手摸索着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呡了一口。舌头咂吧,猛地睁开了眼睛:“林锐,你搞什么鬼?”
“都这个时候了,我哪有闲心跟你搞鬼!”林锐皱着眉头,做出一副苦相。这不是矫情,而是真苦!
“说!你是不是趁我闭着眼睛,偷换了碗里的茶水!”郑娟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从闭眼到睁眼,只有一两秒钟,换做别人,她绝不会做出这种指控。但她知道,对于林锐而言,这点时间,足够做他想做的事。
“我没动窝。”林锐摊了摊手:“二号可以作证。”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合伙骗我!”郑娟喝道。她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呲牙裂缝的土碗里盛着的、黑乎乎的糟心汤水,是这种味道——醇厚、清爽、暗和云雾之气,这是顶级岩茶的味道。
“要不,你再喝一口,把眼睛瞪大了喝。”林锐伸了个懒腰。
“我才不上你的当!”郑娟端着土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