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衡被轿夫们飞快地抬回来,已是嘴唇发紫,四肢僵硬,几近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热炕上,焐了好几床厚棉被,又在床边生了两盘炭火,足有半个多时辰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本说被皇上召见,是一件荣幸的事,关于杭州织造局请银过高的问题,即便皇上不高兴,朱衡也要阐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谁知结果站着出去,被抬着回来。
阖府上下无不拧了一把汗。
朱衡的诰命夫人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守在床边六神无主,除了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亏得管家方寸未乱,张罗着厨子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端到床边来,撬开朱衡的嘴,一点一滴地喂下去,然后把几床厚被子焐得紧紧的发汗。
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老半天,直到巳时,一直昏迷不醒的朱衡才悠悠醒来。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见床边一堆人,一个个脸上都挂满泪痕,茫然不解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朱衡犯迷糊,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绞,涕泪纵横,只撇着嘴呜呜直哭,也不知道怎么跟朱衡解释。
还是老管家冷静些,挤上来禀道:“老爷,今儿凌晨,你在午门外冻坏了。”
经此提醒,朱衡才慢慢回过神,记起早晨在午门外受到太监们的侮辱和刁难,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心像针扎般的痛。
朱衡年岁已高,受此风寒,加上火气攻心,肺都像要咳出来了一样,嗓子里更像是扯风箱似的。
婢女给他垫高了枕头,老夫人又吩咐家仆,找出家中常备的顺气丸来,让朱衡服下。
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大伙儿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松了。
待朱衡不喘也不咳了,管家终于忍不住问:“老爷,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
“你是说,咳,咳……”朱衡心塞,提及此事,又是一阵咳。
“小皇上才十几岁,朝中又无甚大事儿急事儿,怎么可能这早传旨见你呢?既然传了旨,又为何突然不见了?”
“啊?”朱衡讶然。
“我看十之是太监们使坏。”管家的语气肯定,“老爷平时进宫,从来不给值日官施舍路票,那帮家伙早已看老爷不顺眼,就想找机会整老爷。”
“嗯,有几分道理。不开城门,也不开值房门,让老夫挨冻,这是太监们使坏,肯定没错儿。”
朱衡微微颔首,回想起早晨风势弱下来那会儿,隐隐听到那帮太监们的对话。不过他很快又狐疑地说:“但我看,他们还没这么大胆诈传圣旨。骗老夫前往左掖门候旨,这可是欺君之罪。”
“老爷,这事儿我觉得你想简单了。”管家谨慎地提醒。
“怎么简单了?”
“先撇开诈没诈传圣旨,皇上如果召见老爷,就像老爷所说是因为杭州织造局请银的问题。织造局先请圣意,再知会老爷要移文,这已违背祖制,为何李太后和首辅大人不加以制止呢?”老管家跟随朱衡多年,对政事也持有一定的看法。
“对呀!”朱衡一直针对用银过高的问题,却没想到这一层,被管家提醒,才恍然顿悟。
“这都已经巳时了,想必老爷在左掖门冻坏的消息早已传到首辅大人耳中,这会儿首辅自己不来,也不派个人来问候一下老爷。”
“你的意思是首辅大人与阉宦沆瀣一气?”
“老爷,这只是小的一时猜测。”
“我这就去内阁,问张居正。”朱衡气得一咧嘴,也顾不得自己身子的状况,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爷。”管家慌忙上前,将朱衡搀扶住,担心地说道,“要不等你身子好些再去。”
“不,现在就去。”朱衡硬是犟着出了门。
刚出大门,水墨恒便赶到,问:“朱大人,您老身子无恙吧?这是要去哪儿?”
“去内阁。”朱衡愤愤地答道。
“张先生这会儿正忙,着我来探望朱大人。要不,咱还是进屋说话吧?”水墨恒恭敬地说。
“是啊,老爷,难得水少保光临!”管家赶紧帮衬。其实,他心里也害怕老爷前往内阁。
毕竟刚才那一番话,妄论首辅,说得有点过。就老爷的脾气,跑到内阁,不得质问张居正?万一闹起不愉快,自己煽风点火,岂不害了自家老爷?
就这样,管家和几名轿夫又将朱衡架了回来。
这是水墨恒第一次造访朱衡的府邸。
按照士人接待的规矩,正式会客应在客厅,若是亲密的朋友,也可延至书房,一般不在自己卧室。
朱衡本想安排在客厅会见,但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力气。
管家也瞧出了这点,客气地询道:“水少保,若不介意,咱直接去老爷卧室吧?”
“好,好,好!”
水墨恒见朱衡面色蜡黄,眼窝塌陷,形色枯槁,憔悴不堪,时不时还会猛咳几声,禁不住心下一酸,满满的同情自心底油然升起,一迭连声地说了三个“好”字。
进了卧室。
朱衡依然躺下。
水墨恒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说了句应景的话:“张先生特意着我来传话,让朱老在家好生休养,定会给朱老一个交代。”
“有他这句话就成。”朱衡不冷不热地回道。
“先生还要我来谢谢朱老。”这句话张居正可没交代,水墨恒自己加的,为了暖暖朱衡的心。
“谢我什么?”
“朱老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