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女寺的赠书仪式,按议定日子如期举行。
身为荆州知府,赵雍当然要责无旁贷地主持这个仪式。
刚接到赠书通知时,赵雍内心十分欢喜,毕竟荆州是首辅张居正的故乡,深得当今圣母的垂青与照拂,将本来没有资格接受《大藏经》的铁女寺列为获赠名单之中,可谓是无尚的殊荣。
所以铁女寺今儿个热闹非凡。
荆州大小各衙门的一把手,全部都在赵雍的邀请之列,一应到场享受这个殊荣。
可赵雍本人的心情,却沉重得像块玄铁。
俗话说,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他最近像钻进了煤堆里,倒霉透顶,回想这些时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似乎处处受制,总感觉不得劲儿,挺背时的。
问题出在哪儿呢?
先是来了一个巡税御史沈振,吃喝玩乐全不感兴趣,软硬兼施对他屁不顶用,简直死脑筋一个,后来僵到荆州城官员的宴席一概不参与,执意要揪黑幕,搞得人心惶惶。
接着,突降一个水墨恒,硬是将荆州城的精神支柱张大学士牌坊给拆掉了,全荆州城的官民都没能保住,因为此事,还将张文明老太爷给气晕过去。
再然后,水墨恒“离去”,沈振跟着也变老实了,表面上似乎消停了两个来月,实际上却波涛汹涌暗藏凶险,因为水墨恒将私赠官方田地给张文明的事儿,直接捅到张居正那儿去了。
赵雍犹如吃了一闷棍,被打得喘不过气来。
刚不久,张文明被税关的人误打伤,詹师爷建议动员张老七和张三元写状子告税关,结果两个“刁民”出尔反尔,还给衙门送来一座《戒石铭》石碑;而递到两京的信函,如同投石入海,毫无动静,至今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本以为水墨恒早已回京,从京城来了一个邵方,却说水墨恒一直藏在荆州城,目的就是要暗查荆州税关。而且,邵方来到荆州城,决定,哦,不,是要与自己联手,除掉水墨恒和沈振。
这无异于将赵雍推到一个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荆州税关是赵雍的软肋,一个沈振来查,赵雍凭借自己知府的优势,或许还有办法,能扛得住、压得住;可是加上一个水墨恒,赵雍心里完全没底儿。
所以几番掂量之后,赵雍最终选择站在水墨恒这一边。
却不知何故,邵方有如神助,竟然好像猜透了赵雍的心思,同样上演一出以假乱真的好戏,找了个替身,自己跑了,不知所踪……
相当于反咬赵雍一口。
害得水墨恒怀疑他与邵方串通好了,体会了一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儿。
妥妥的得罪了两头。
自此,赵雍的心情再也没有好过了,真个是吃不香睡不好,生怕哪一天被邵方的人盯上,生怕水墨恒找他算账……
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意!
本想借赠书仪式,沾沾当今圣母的喜气儿。
可就在昨天,荆州城中几个富得流油的大阔佬,在一日之间竟全部离奇失踪,蒋记绸缎行的老板蒋员外、招财进宝古董行的老板卢员外、惠天一号典当行的老板王员外……
若是其他的什么人,赵雍压根儿没心情搭理,爱咋地咋地。
可这几个……
赵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肉跳,隐隐感觉不妙,险些惑乱失常神志不清。
慌忙找人四处打听。
终于晚上有耳报神向他禀报:原来这些人全部被“请”到了荆州税关,此刻正软禁着,而“邀请”的人正是水墨恒。
赵雍顿时傻眼懵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晚饭也没心思吃,一个人坐在书房发呆。
脑子里全是自己出任荆州府同知主政税关期间,与被请去的那几位大阔佬私下进行的一笔笔交易,大肆收受他们的贿赂,而任其隐瞒偷税漏税的事实……
每想起一幕,赵雍心中的胆颤便增加一分。
做贼心虚啊!
而且偷的不是一丁点儿。
凭直觉,赵雍认定水墨恒不会放过他。不然,绝不会无缘无故将这几个全部贿赂过自己的富豪“请”去。
索取巨贿,偷国家的钱,使得朝廷税收大量流失;又因为自己的贪墨,对其他官员贪墨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形中助长了荆州城的歪风邪气……
这些罪行,若是被曝光,不判死刑,也得终身监禁,比起与刘台合计私赠三千多亩官方田地给张文明一事,那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当一提。
为什么荆州连续几任巡税御史都干不好?
为什么赵雍对每一任巡税御史要么拉拢,与自己站成一条队;要么打击,往死里整。不就是因为害怕这行秽行劣迹被揭露,担待不起罪责吗?
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昨儿晚饭没吃,彻夜不眠,今儿早饭没吃,头脑嗡嗡作响。
哪还有心情主持仪式啊?
可是,不主持不行,无论多么沮丧,还得迎着头皮上。
……
水墨恒藏身荆州,可不是啥事没干。
沈振曾经向他汇报工作时,谈到偷税漏税最为严重的是榷场交易税,牵涉到的都是大阔佬,与赵雍的关系非同一般。
如果明目张胆地传话那些大阔佬,来荆州税关接受调查,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就范。
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有证据,什么都好说;没证据,你说什么人家也不会听。他们可是老江湖。
证据从哪儿来呢?
账本。
这些人都有两本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