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为国捐躯的激进思想——这是张居正一向的态度,为了改革,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无畏无惧,在所不惜,包括他的生命在内。
哪怕是父亲过世,也不能阻挡他改革的决心和前进的步伐。
将哭祭的灵堂设在自己府上,而没有立即携妻、子回家奔丧,不就是最明显的证明吗?
只是,对于超越同时代几百年经验的水墨恒而言,回不回家守制是否就等同于孝不孝顺呢?
回家守制就是孝顺?不回家守制就是不孝顺吗?
非也!
一个人孝不孝顺,应该看他生前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而不是死后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若生前不好好孝敬自己父母,一旦父母离去,才想着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是个孝顺的子女,又有何用?
人死了,一切宣告结束。
你哭得再伤心,即便飞到父母身边,大办丧事,豪放烟花炮竹……又能说明多大问题呢?
甚至,在水墨恒心目中,人一旦死去,那么你为死者做的任何事情都徒劳无功,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孝顺——不在于你为已然死去的父母做了多少,而在于你为在世时的父母做了多少。
这才是判断一个人孝顺与否的标准。
那么,以这个标准来评判张居正,又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呢?
他到底孝不孝顺?
水墨恒也没有正面回答张居正的问题,而是轻轻地问:“先生有多少个年头没有回家了?”
“十九年。”张居正稍一沉思,一字一顿地回答,继而凝望着水墨恒,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感慨地说,“我的确是一个不孝子啊!”
“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墨恒深恐张居正理解偏航了,以加重他内心的负担,连忙解释道:“先生的心在朝廷,在国家,在苍生,可谓胸怀天下,心系黎民百姓,此乃大孝也。”
“可在世人眼中,我近二十年不回家看望父母,妥妥的就是一个不孝之徒啊!”张居正痛心疾首地说。
“先生又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呢?问心无愧就好……”
“可我是真的问心有愧啊!”张居正打断水墨恒的话,眼眶里闪动着泪花,喃喃地说道,“我对不起父母,在我有生之年没有时间陪伴他们,没有做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自古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孝敬父母难道是小节吗?”
水墨恒的话,第二次被张居正打断。看得出来,张居正内心非常的矛盾和痛苦。一边是国家与黎民,一边是父母。
对于有梦想有追求的人而言,两边都不愿轻言放弃,然而更偏向于前者而愧对后者。
这也是为什么理想主义者往往是现实中的悲剧,要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此许多人会说,一个人能够承受多大的压力,通常会与他能够取得多高的成就成正比。
水墨恒又劝慰道:“先生,孝敬父母的确不是小节。可‘自古忠孝两难全’,要孝敬父母就不可能离开家去报效国家,要报效国家就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道。”
张居正微微颔首。
水墨恒接着说:“而且,无数先人的事迹都告诉我们,成就一番伟业者,通常会愧对身边的亲人。毕竟人的精力有限时间有定,花在这边多,那边自然就少。”
“所以,先生不必自责。”水墨恒还特意强调,“相信张老太爷在天之灵,也能够理解先生的一片苦心。至于世人的聒噪之言,先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先生觉得愧疚自己的父母,可先生觉得愧对国家愧对朝廷吗?”
张居正摇了摇头,说:“对朝廷对国家,我是倾其所有。拥有一百分的精力,我恨不得挖出两百分,又何来愧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先生。”
“还记得我们认识的起初阶段吗?”张居正突然回忆般地发问。
“当然记得。”
“我一直认为你很妖孽,是因为你料事如神,有未卜先知的超级本领。那你不妨预测一下,这件事对我到底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个……”水墨恒犹豫了,感到很为难。
多大影响?
那可大了,简直无法形容。
“不好说吗?”张居正盯着追问。
“先生,我赞成你不回家守制,建议皇上‘夺情’慰留先生。”
“夺情?”
“对,只有皇上出面,先生不回家守制才能成为现实,否则会遭遇强大的抵制。”
张居正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欢喜之情,可脸上的愁容依然没有散去,摇头说:“即便如此,恐怕情况也不乐观呀!你可知道?就在今天上午刚刚不久前,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便去内阁拜见吕阁老,这分明不是趁我不在……”
“先生,还是那句话,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只要皇上和太后站在你这一边,其它都不叫事儿。”
“话虽如此,可‘夺情’……”
“此事牵扯是大。”水墨恒点了点头,一想着学生弹劾先生、廷杖时血肉横飞的情景,就感到心惊肉跳,尤其是给张居正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可夺情,是慰留张居正不回家守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