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成思帝下旨:拜元晚河为护国开府从一品骠骑将军,受护国开府东大营统领权。
元尧还算厚道。毕竟东大营是护国开府的精锐之部,又是元晚河的父亲一手创建,元尧把东大营的统领权给了元晚河,也不算亏待她了。
这样折中的奖赏,朝中大臣也心服口服。唯独有一个人唧唧歪歪,左仆射孔辕。
这个孔辕虽是土生土长的北人,却很是崇尚南朝士族文化,脑子里灌了不少诗书礼教的黄汤,向来反对妇人参政、牝鸡司晨,因此得罪了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凤观帝,凤观帝一继位就把他远远打发到客州做了十年刺史。
凤观帝驾崩后,皇太子元尧继位,孔辕激动不已,觉得大燕朝祚终归正道,涕泗横流地写了一道奏折,洋洋洒洒,足有万言,抒尽胸中沟壑,道尽臆间委屈,中心思想就是哥这么帅这么有才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辜负哥。
元尧耐着性子把他的折子看完,觉得这个孔辕迂腐是迂腐了点,啰嗦是啰嗦了点,自恋是自恋了点,可好歹忠心一片,此时又是新朝用人之际,加上品王力荐,元尧便把孔辕调回朔都,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这孔辕到底有些才华,又肯出力,一上任搞出了不小的政绩,得到元尧赏识,很快就升为左仆射。
过去,孔辕常年在客州,和元晚河家没什么交集,也没结过怨。这次公然站出来反对元晚河统领东大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定是品王授意。
品王元覃,燕文帝的六子,与元晚河母亲玉廉长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更是政坛上的死对头,你死我活地斗了大半辈子。
玉廉长公主死了,他当然不会让她的女儿好过。
孔辕一发难,朝中一些依附品王的人也开始上折子,反对元晚河统领东大营。
折子雪花般递到成思帝那里,却是没有一丝回音。成思帝似乎在忙别的事儿,没空搭理这些无理取闹的大臣。
不久之后,突然传出消息:成思帝要纳妃了。
元尧做太子时,常年在外征战,东宫只有几个侍妾,一直没有女主人。他即位后,忙于重整朝政,立后纳妃的事儿一直搁置着。
如今腾开手,也该填补空虚的后宫了。
第一位被选入后宫的幸运女子,是孔辕的女儿。
元晚河疯了,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不管不顾地冲进宫,求见成思帝。
元尧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淋得半湿的表妹,道:“朕知道晚河对孔辕不满,但纳他的女儿为妃,是早就定下的,没有刻意给你难堪的意思。”
元晚河苦笑。什么孔辕的女儿还是孔方的女儿,她根本不在乎。她难以忍受的,是他即将成为别人夫君的事实。
和他举案齐眉的人,应该是她!虽然嘴上从未说过,但她在心里妄想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既然同姓不婚,那么她甚至愿意抛弃皇族姓氏,从父姓崇延。
她对他说:“不要娶她,求你。”
她用了“你”,大不敬。她想,这些年她为他当牛做马,从没提过一点要求,就这一次吧。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说:“出去。”
她的心一凉,头微微一扬,很固执的姿态,“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他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元晚河,不要再妄想了。”他一字一句敲碎她的心,“朕以后都不会再碰你了。”
元晚河走出天徽殿,在廊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坐下来。天徽殿的掌事太监曲苟劝了几次她都赖着不走,他也就懒得管了。只要她别惊扰了皇上就行。
她静静坐着,如老僧入定。
夜深了,雨大了。
天徽殿西书房的窗户一直有灯光透出来,他似乎还没睡。他肯定知道她在外头淋雨,曲苟不会瞒他,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出来看她一眼,甚至没叫人劝她回去。
她就这样傻傻地,呆坐到天明。
下了一夜雨,乌云已变得十分轻薄。朝阳毫不费力地穿透云层,洒在天徽殿的屋檐上。
天徽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龙袍的他走下台阶,来到她身后。
她并没有起身行礼,依旧呆呆坐着,无神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暗淡。
“回去吧,好好休息。”他的声音平静而威严,“十天以后,你带上五万人,打个头阵,东征乐浪。”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天气晴好。
卯时,元晚河在东大营校场点兵列阵,等候皇帝来践行。一直等到卯时,皇帝都没来,只有尚书令张亦带着左仆射孔辕来了,向元晚河转达皇上的口谕:“朕龙体欠安,由尚书令和左仆射代朕为诸将士送行。”
元晚河知道他昨日刚纳了新妃,昨夜怕是累着了。她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忽而瞥到孔辕,这人刚刚成了“国舅”,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实在扎眼得很。
元晚河把马鞭高高扬起,狠狠一甩。她的鞭子鞭杆和鞭梢都很长,呼啸的鞭梢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带着劲风袭向孔辕。
“嗖”地一下,孔辕的乌纱帽被打掉了。
“啊啊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哄笑。
马鞭紧接着落在马股上,“驾!”元晚河的战马当先冲出校场,五万大军紧跟其后,卷着滚滚烟尘离开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