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你们记不记得我说的。当年我在窑底下,看见了那群没了的人,我还拽住了一个后生。后来我使劲太大,把人家的一只膀子给拽下来了。那只膀子后来拽住了我的脚脖子,我叫他给拽倒了?
润成说,我记得,怎么了?
那只胳膊不见了,这个时候老汉把自己的脚脖子到底是铲破了。铲破一疼,他感觉到的疼痛不再是同一种了。矿长摆出一片不相信的神色,瘪瘪嘴说,疼就是疼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老汉说,有的疼是针扎的疼痛,有的却是从骨头里头钻出来的疼痛。什么叫从骨头里头钻出来的,老汉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头,挠挠咬咬,用他的话说,叫转着圈疼。老汉说那种转着圈疼的感觉没有了。他送了口气,开始接着想怎么回去的事。照着自己还大概记着的方向,他往上走。
没宽没窄的黑地处里,队长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的不快。一来是因为这么一闹腾,七个魂儿叫吓走了六个,还有一个在脑子壳壳边上眼看也要出来了,哪儿还有劲儿走?二来,就算是上去,他怎么交代在上头等着的人们,没见过这些日怪事的,你给他们说他们能信?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脑子里头乱想起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难不成就是当年叫日本人堵在里头的人们在捣鬼,想要寻些人下来跟他们作伴?老话不是说的好吗。债有主冤有头,死了的人要报仇吗,你们得跟日本人说去。跟这些后生们闹腾算什么?该不会是因为日本远,道儿也不熟吧。老汉说到这儿,矿长噗嗤一下就笑了。他看看乡长还在那边,身后还有几个食堂的人也在。赶紧咳嗽了几声,说唾沫咽岔嗓筒眼了。润成觉见这话才叫笑人呢,没听说过,几口唾沫还能呛着。
队长不乱想的时候。都快走不出去了。这阵乱想着,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条巷道。走着走着出不去,受的不行还是没走出去。队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当年命好,没有叫日本人给埋在窑底下,今儿还非得死在里头。看来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就得死在什么手里。死就死了。队长把玻璃罩子的灯往地上一墩。心思放宽歇开了。
十来年前,给日本人干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后生,下巴上还没有长出胡柴来。头几回下窑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过,窑底下有窑底下的说法跟干法。比如有些跟塌了,埋了,灌了之类的字是不能说的。还有在窑底下钻来钻去挖炭的人们。不管是在窑里见了土里钻的小虫虫牛牛,老鼠蛤老之类打洞的。都不能为难,更不能打死。因为算起来,这些小玩意儿跟掏炭的人们是一个类型的。还有的人说,这些东西也算是土地爷的手下,在底下掏土地爷的宝贝,哄还来不及呢,哪儿还敢招惹土地爷呢。
这还不是最叫人听着头皮发麻的。有的老矿工就说过,这在底下掏炭,尤其是在河道里掏的窑。那就相当于在挖河神的血脉,河神是什么,就是河龙王爷,天天挖,那龙王爷能不疼吗,疼了还能不叫人家翻身闹腾?这翻身闹腾的时候,不就是山摇地动吗?都山摇地动了,窑底下的人们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是看命了。
时间长了,这些事倒是都没有发生过,队长这个年轻后生也就不在意了。大家也有人说,看来是这土地爷也好,龙王爷也好,都死欺软怕硬的,日本人他们就不敢惹。因为很明显,不光是这个窑里没有出过事,就是整个长阴县所有掏开的窑眼都没有出过事。就是因为这个,日本人才能消停的闹了不少炭。惹得跟前山里的八路军跟游击队,时不时就来给日本人搞破坏。不过都没有用,直到日本人走,窑里都没有塌过。
没有塌过,却不能说没出过事。在窑底下,有一回人们就遇上了一件事,跟队长这回下来寻人遇上的差不多。有人在自己动弹的巷道里,做完营生上去的时候,走着走着就走丢了。直愣愣的一条巷道,没有岔道,人就走没了。不过这都是在人不多的时候,一般也只是走在最后头的人没了。要是人多的时候,没有出现过。这些寻不见的人,最后叫人们发现的时候,往往就是趴在了干营生的巷道里,早就死了。寻不见的工夫其实都不是很长,不过发现的死人,都是一看就是活活受死的。叫人们想不通的是,这些人在人们寻不见的也不算长的工夫里,到底干什么去了。没敢什么营生,为什么满身的水,死了以后还是一副往前头爬的样子,手深深插进地里,手指头弯着,都掰不直。
其实日本人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叫了几个二狗子下来看。这些人也不给好好看,上去以后就胡乱瞎说一顿,应付了事。到后来,因为日本人看着虽然死人,却不影响生产,干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没人了就到附近村里逮些人来接着干。倒是每天在底下干营生的人们,都互相招呼着千万不要落单,尤其是走在最后的人。人们后来就想出来一个法子,用绳子把最后那个人拽着。
可是该出日怪事还是要出的,绳子拽着也没用,有一回绳子还在,那头的人没了。隔过几天人出来了,还是死的硬硬的一疙瘩。矿长插话说,那你们还敢下去?
老汉说,这看不见摸不住的杂七八圪捣的东西,我们害怕不假,可是他不是眼跟前的,你要是不下窑,日本人的刺刀可是实实在在的。从这头捅进去,那头尖尖一露,人就便已了。人其实就是这么不值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