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她们说秦夫人找高僧解签去了,片刻便回。”卷帘不明所以,犹自提醒道。
“不等她了!”李若雪寒声道。二人便走出大相国寺,家丁王福赶着的牛车还等在寺外,见二小姐出来立刻起身,鞭子在空中啪得抽了一记,那牛车缓缓移动起来。
李若雪斜倚在车厢之内,也不知是后怕还是愤怒,俏脸通红。适才的局面,若是稍有不测,不但自己名节尽毁,父亲与兄弟也要为此蒙羞。表姐秦王氏为了讨好赵相,不惜将自家人往如此窘境上推,令人齿冷。她亦是从小跟随父亲贬斥流放,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若非如此也难做得好词。想到差点被自家的亲戚给出卖,想到既将许配的赵行德,慷慨豪迈或有,却似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珠泪欲滴。
李若雪前脚离去,得了婆子报信的秦王氏后脚便赶到偏殿,“赵公子,奴家这表妹家教不严,性情颇为倔强。”秦王氏陪笑道。她见赵俨公子面色不豫,心下微沉,晓得这番没能如意,按照她的盘算,若是赵俨以言词打动了李若雪,甚至更进一步,二人有了私情,那顾及到家门清誉,又有丞相府的权势,那小小的太学博士李格非不允也得允了,至于这事情会给李家带来多大的风波和难堪,她倒是丝毫也未考虑。
赵俨眉头紧锁,他钟情于李若雪,眼中佳人便如夜明珠一样的光彩,而后进来这秦博士夫人,虽然也是名门出身,却似发黄发黑的鱼眼珠一样惹人厌恶,随口应付道:“适彼佳人,在水一方,务必曲折寻之,又岂是这般轻易攀折的。”秦王氏未解他的意思,微微一愣,抬头看时,赵俨已经走出门外,她一个妇道人家,却是不能追了。
等外间的闲杂人散去之后,赵行德方呼了口气,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结下来这么一个大情敌。不过恰如李若雪所言,身为男子,若非刚强,何以保家。赵行德沉吟片刻,也虔心跪在那尊佛像面前,默默念道:“我得妻如此,已无憾焉。愿此生护得她平安周全,哄得她常开笑颜。佛陀保佑,若是如愿,它日定重塑金身。”
他草草许了个心愿,正在想重塑金身的好处是否太少,还想添点什么,陈东却推开庙门近来,左手握着大堆的锦络丝结,右手分了一半给他,笑道:“若是好运气,一人至少十贯。”
赵行德接过丝结,手上一沉,心下便知这些丝结里面包了金银小锭子,便跟随陈东来到一处禅房之内,小心的分辨起线头来,过了两个时辰,陈东已经解开三个丝结,赵行德才解开一个,那丝结里面是一张素白的帛纸,一个小金锭包裹在内,帛纸上书“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两行娟秀的字迹。行德随手将金锭放在一旁,陈栋啧啧赞道:“居然是金子,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思念郎君,许下这么贵重的心愿。”行德笑道:“只不知佛祖是否也嫌贫爱富。”
陈栋将那金锭拿在手心掂了掂,大约有半两重的,足当得五贯银钱了,笑道:“加上寺庙的酬谢五贯,足足有十二贯的进项。你我一人一半吧。”眼看天色将晚,便将剩下的十来个锦缎丝结又还给寺庙的僧侣,这些死结原本便是寺里的僧人解不开的,破难解开,既然两个时辰解不开,那么这些银钱进项,便是和陈赵二人没有缘法了。
天色擦黑赵行德方回到太学,斋舍晚膳时,邓素、朱森、何方等监生都还未归,李蕤笑道:“一大早便去了各自的恩师府上,刚拜了座师,自然要殷勤侍奉,想当年我在山中学道时,便是砍柴挑水的童仆之事,也是要抢着做的。”赵行德闻言,心中微感内疚,自问晁补之一直悉心教导自己,和陈东、张炳等太学生几乎是侍奉父亲一样的侍奉座师相比,自己这个学生可算是颇为疏懒的,除了在李府和李若雪姐弟二人一起受教之外,连带着束脩登门拜访座师的礼数都没有尽到。
所谓有过则改之,次日天明,行德便早早赶往晁补之府上拜访。他近日写帖得了十贯,解结又得了六贯,加上卖文所得,全部积蓄四百五六十贯,对太学监生而言,只能算是囊中羞涩。自然不能像邓素等人初次拜师礼便是上百贯玉器书画。赵行德便买了一双品质普通但打磨精制的白色玉壁,两块鹿肉肉脯,一些时令的果鲜。
太史局令是个闲散官衙,晁补之闲来大半时间倒是在府中的,见到赵行德按照正式的拜师之礼登门拜访,脸上虽然是淡淡的,心中却是欣然,叙谈一阵之后,留赵行德在府上用午饭,又命童仆找来另一弟子宋安,让他与赵行德以师兄弟之礼相见。
宋安年纪已有三十许,国字脸,面色微黄,颔下一绺胡须,显得颇为老成端方。这位大师兄据说是唐时名相宋璟的后人,不过到了祖父辈已经称不得望族。宋安求学于晁补之门下,乃政和八年的进士。本来只是从进士出身,殿试时官家颇喜他的名字乃是国之吉兆,特意将名次前提,从第二等的进士出身升为第一等进士及第。
如今宋安从已做了刑部都官司,不但官职品级与晁补之相当,而且掌握刑徒流放、犯谋反罪家族株连,及刑部胥吏位置的增废出入等事务,权力比太史局令实际得多,但侍奉座师却依然十分恭谨,未见丝毫骄矜之色,令赵行德颇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