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切萨雷一眼,没有避讳地说,“就像是某些时候的你一样,她会让我……现在的我,情不自禁地为她感到抱歉……”
切萨雷沉默了下来,但没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今晚似乎是个奇妙的夜晚,有这么多敏感的话题被提及,每个话题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严阵以待,甚至可以说是不提为上,而他们针对这些话题展开了如此大胆的讨论,表达了这么尖锐的态度,但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受伤,仿佛在此时此刻,不论是不那么光荣的过去,还是性格中固有的缺陷,难以释怀的心结,都不会是可以被用来攻击自己的软肋,不是需要戒备防护的隐痛,而是可以坦然承认的不完美,可以在讨论中隐然得到弥补——也许无法一次性解决,无法治愈,但疼痛依然可以被舒缓,伤口依然可以被呵护,在这样的讨论中你可以相信世界终究是向着好的一面发展,而你也不再需要永远保持坚强,在险恶的外部世界里,总是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放下戒备修修补补,你会相信世界不仅仅是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息的风暴,你会相信在旅途中你能到达绿洲,你会相信在终点的确有一块地方在等待,也许它不是天堂,但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会和你期待的一样。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为了追求卓越而牺牲,本身已经是一种成功。”最终,切萨雷依然没有主动询问什么,而是缓和地总结,“——如果这是自我安慰,那我得说,你确实做得不错。”
“起码我宁可选择为了追求卓越而牺牲一次婚姻。”珍妮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要我选的话,是的,我会这么选。”
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么看的话,我的进步的确不小——这一次站在圣坛前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的了,想想看,也许在我第三次结婚的时候,我就真的是为了全人类——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结婚了。”
“到那时,不适感应该已经相当轻微了,”切萨雷揶揄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次的话,我想,怎么着你也应该习惯了吧。”
“我想应该是如此。”珍妮也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一定会有人为我难过的——莉莉安就一定会为我感到抱歉。”
“是,莉莉安一定会。”切萨雷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几乎可以用轻柔来形容,“莉莉安是这个社会的良心所在。”
“而我们呢?”珍妮问,“我们这种人呢?”
“我们这种人则是人类文明前进的车轮。”切萨雷说,“比较小的那种,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毕竟没那么高尚,但不论如何,我想,正是成千上万个我们推动着社会在不断的前进,也许是走向毁灭——但不管怎么说,没有我们,世界的变化一定会缓慢很多。”
“听起来真的很刺激,”珍妮把最后一片西兰花放进嘴里,“就当我是自我安慰好了——其实我蛮高兴我是这种人的,我想,和莉莉安比,我的人生起码会精彩很多。”
切萨雷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盘,“所以,这就是新家的第一顿晚饭——毫无产出和实际意义的哲学对话。”
“如果你觉得这就是哲学的话,”珍妮站起身去拿厨房纸巾,“那你的大学成绩肯定没我想得那么好——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实际意义,起码这让我的幸福感增强了不少,空荡荡的大宅、即将到来的婚礼——感觉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是吗?这些毕竟是我们的选择——这毕竟是追求卓越应有的代价。”
“这么说,你顺畅地完成了一次自我催眠,”切萨雷说,他弯下腰开始研究洗碗机,而珍妮对他的背影大翻白眼。
“我发现你有时候实在很讨人厌——”她来来回回地把桌上的脏污擦去,大略收拾好料理中使用的碗盘,而后,见到切萨雷还没有起身,便走到他身边一起蹲了下来。“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有点不确定它有没有接上电源。”切萨雷说,“面板没亮,但——”
他往右侧探身的同时,珍妮注意到左侧似乎是一个插座,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起,切萨雷不得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帮助她保持平衡。
可能因为两人吃的食物冷热程度不同,他手心的温度和珍妮的皮肤有明显差异,掌握的力度,熟悉的,略带海盐味的男士香水味——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又回来了,但这一次,珍妮发现她不再那么尴尬、恐惧,她不知道是切萨雷的哪句话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反正结果如此,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正威胁着要纷纷起义,但现在,她的本能已经不再驱使着她想逃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也许时间比通常的眼神交汇要久一些——但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化解了刹那间的紧绷感,珍妮说,“插座似乎是在左边,看到没有,在那块抹布挡着的墙面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