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文初做梦了。
实际上她经常做梦,梦见老爹,梦见哥哥,甚至还梦见过一次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儿,然而梦见赵阙,却是她重生以来的头一次。
她梦见了那厮十三岁的时候,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儿,将那个布条让人递去给宫里的赵萱的情景。她当时只觉得这事儿太逗趣儿,小小年纪的小鬼头却一本正经的写了那样的一个字条。
而如今得知了真相,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连进宫都不能,连回去洛阳都要偷偷摸摸,连给亲姐姐带句话都要托人转告,那个时候的他,已被迫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阿阙天没亮又离开了洛阳,除了我和驸马,没人知道他曾回来过——想来你也看出来了,父皇从来容不下他。”这是当日马车里赵萱的原话,全部化为她梦中的一个影子,一个小小少年快马加鞭到达洛阳,整整一夜的奔忙,又趁着天亮不得不悄悄离开的画面……
这个画面反复在梦里出现,以至于翌日等她醒过来,果然天光大亮,起晚了。
文初低咒一声,匆匆起了身,洗漱梳发。
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候在外头的伶秀,“公子醒啦?”
“几时了?”
“辰时三刻了。”
还好,算不得太晚,幸亏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文初伸个懒腰,边往甲板上走,边问道:“他起了没?”
伶秀跟在后头,知道她问的是谁,“殿下起的更早些,正陪着老爷子,吩咐了若公子醒了就去一趟。还说无需用膳,过去一块儿吃,就一刻钟前的事儿。”
一刻钟前,那应该还赶的上,文初点点头,“带路吧。”
刚走了一会儿,远远就听着一道粗狂的笑声,想来就是郭家的老爷子了。和文初想象中差了太多,她一直以为能将郭家这么一个商家家族发扬光大的老人,必定是极其精明的,表现在外的话,亦是儒雅的有些圆滑的那一种。
却不想这笑声豪迈又随意,怪不得赵阙说他不在乎礼数了。文初心下莫名地一松,心说有分量的老人家她见了不少,就是当初去赴那几位大贤的约,都不似今日这般,心头总像是揣着什么。
就是不愿意承认,文初也不得不说,这是不知不觉间,她真有那么点儿将那人放在心上了。
收起心中的郁卒,她调整好表情,笑着走到了门口来,“老爷子,离着老远就听着您声音了,这笑如洪钟,想来身子骨也硬朗的很。”
郭老爷子金刀阔马地坐在虎皮椅上,斑斑白发,中等身材,却是极健壮,脸上一条条皱纹很硬。若不说这是个商人,倒像个山寨头子一般。闻声他看过来,老眼中精光灼灼,异彩涟涟,“这位就是楚大人吧,好,好,好,英雄出少年!”
文初拱手入内,“晚辈不回,见过老爷子。”心下却在嘀咕,这老头子嘴上说英雄,目光却像看孙媳妇儿。
接着这老爷子连说话都像对孙媳妇儿,“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来,给外祖看看。”
文初差点儿一个趔趄。
赵阙在一旁坐着,嘴角一抹笑,像是偷了腥的猫。
身边伶秀低着头,窄窄的肩膀不住地抖,显然正憋着笑呢。
文初一人瞪一眼,换了老爷子,没法瞪,却尴尬的很,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看着这老人颇是期盼地伸了手,文初低叹一声,走上了前,老人家拉着她手,一个镯子瞬间就给戴上了,“这是当年我送给他祖母的,后来……哎,不提那些了,收着吧,长者赐,不可辞。”
这可好,连她拒绝的话都给堵上了,这要是再推辞,就是不敬老了。文初哭笑不得地瞪着腕上这镯子,心说谁说这老人家豪爽的?谁说他不像商人的?
摸了摸鼻子,她只好一笑道:“多谢老爷子。”
老爷子笑声更豪迈,连连道着好,文初却再也不敢把他当直肠子看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好在后头这老人家没再整幺蛾子,吩咐了摆膳,便一同坐下用起了早膳来。简单的清粥小菜,很是爽口美味,席间也只随性地聊着,只偶尔看过来的慈爱目光,真就跟他说的一样,看的是“一家人”。
等早膳撤下去,文初在这舱房里又坐了一阵子,尽到了晚辈的礼数后,便告辞回去了。
老爷子也没多留她,她的目的地在江州,下午就到了,而老爷子要去的是郭家在番禺的别院,等她下船后,还要继续往南。郭老爷子活了一辈子,自然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眼见着孙媳妇郁闷的很,头一回见面总不好给逼急了。
只是临着出了舱门,老人家拉着她手硬是让她过年的时候去番禹,软磨硬泡,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还自称是“孤苦伶仃的老头子”,说出了文初一头大汗,几乎是忙不迭的落荒而逃。
等回了自己的舱房内,简直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文初往榻上一倒,扶着额,磨着牙,哭笑不得——赵阙这些亲友团,赵萱是一个,郭老爷子是一个,一个比一个卖力。
伶秀更是笑趴在桌子上,眼泪都出来了,“公子,殿下其实挺好的,而且对公子是真真的比真金还真的真心。”
这个文初又怎会不知?
他今天虽是没说几句话,全程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但那笑中真心实意她何尝没察觉?若非看出他是真心,赵萱和郭老爷子也不会待她这般热情。
见她不说话,伶秀又问,“公子待殿下,应该也不是……”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