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的上辈子没什么好,但有两个优点。
一是记性好,不论听过的见过的,不论多少年过去,依旧记忆如新;
二是定力好,即便毒发中折磨中,她脑子很少犯浑,始终保持清晰。
这两个优点让她在十年牢狱之中,不甘于混吃等死,不至于迷失本心,坚守了文家之秘,等到了一切重头——最终蜕变为如今的文初,不再莽撞,不再冲动,遇事冷静,懂得权衡利弊。
是以——
不过短短的刹那功夫——
文初立即在这淡淡檀香气中做出了决定,装傻,示弱。
几乎是生理本能的脱口惊呼被她生生锁在了喉间,安静地任此人拿住了脉门,待到远方黑衣人来到帐前的时候,文初屏住呼吸没发出一丝儿声响。这副配合之极的弱者姿态,让身后人似乎笑了,无声的,只贴着她背的胸膛微一起伏。
文初心下冷哼,也不知这人是在嘲笑还是什么,只觉得这笑有些意味不明,无端端让她背上痒麻刺痛的伤口更加难耐。
她脚下不动,向前些微地倾了倾身,同时黑衣人在帐篷门口沉吟片刻,大步走了进去,龙行虎步,身姿挺拔,只从气度就绝难和偷鸡摸狗之辈联系在一起!
许是在外就听见了书生的闷哼声,他直奔书生所在麻袋,“李勤舟?”
三个字,铿锵而沉冷,莫名让人想起了交击的兵戈。
李勤舟一愣惊呼,“县令大人?”
原来是他……
眼前浮现出那日城头上转身而去的背影,三箭连发,三箭全中。
她思绪一飘,呼吸便微乱起来,脉门上一阵刺痛,文初立即警觉,差点儿忘了后头还有个盯着的!小命在人家手里头拿捏着,她也只得认命,老老实实定下心来,静静听着。
里头李勤舟一惊之后便是一喜,赶忙絮叨出方才那通自报家门的话,顺带表达了对县令大人的诸多崇拜,许是实在太过激动,倒是并未讲出他曾进帐之事。县令则负手站着,静静思索着什么,没打断他,也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明白了,看了一眼李勤舟,后者立即道:“县令大人有话请说,小生……唔唔唔!”一张唧唧歪歪的嘴再一次被封住。
文初差点儿没乐出声来,可怜见的酸书生,一晚上被人嫌弃了两次,这第二次还是他心中为名请命之楷模。
县令转身就走,他来此像是只为了确定心中猜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李勤舟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这次没再“唔唔”不已,呆呆缩在麻袋里出了神。
四下里重回宁静,身后的人没放开她脉门,文初试探性微微一挣,并未挣开,便也警觉地没发出声音。不多时,衣袂摩擦声重新响起,着了夜行衣的县令再次回头,许是她方才思绪飘忽以至漏出呼吸,这人也感觉到了。
他警觉地环视一周,只一探,又再次离开。
文初垂下眼来,想着今晚着实是不寻常。
不,或者说,这整个镇北大营,就远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虎贲将军不同其雷厉风行的态度,神秘出现的身后之人,实不似寻常人的云中县令,丁司马掩人耳目的行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你无需探究。”
身后一声淡淡嗓音传来,顿了一下,又道:“这里不适合你,你回去罢。”
不是劝说,不是告诫,而是命令。
是的,命令!
哪怕这语气之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文初就是能从这简单几字中听出居高临下的意味。类似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见,楚兮说过,杜大夫说过,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让她心生恼意,仿佛她心中所想、未来之计划,尽在这人一眼一句下无所遁形!
这种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觉实在不好,她的脉门被松开,下意识就想冷笑。
好在还有理智,“是,小的这就回去。”头也不回就快步往前走。
这一招打蛇随棍上,让身后的人似乎怔了一下,有一瞬错愕,又好像觉得这才是她正常的表现。文初却不管他怎么想,走的飞快仿佛后头有狗追,就听原本沉默着的人,忽然清清淡淡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就这么走了?”
不走请你吃饭么!文初步子更快,装没听见。
咻!
一道劲气破风而来,准准落在她脚边。
是一粒石子。
文初只好停住,不回身,低着头盯着石子瞧,恨不能瞧出一朵花来,“大人放心,小人没回过头,没瞧见您的模样,今晚之事,必定守口如瓶。”
“我有何不放心的,”这语气有些漠不关心,然而下一句忽地一转,明明还是那般清清淡淡,竟让文初听出几分森然肃杀之味来,“阿默,此女若被发现,该是如何下场。”
“回公子,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该当斩首的!”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青年,机灵灵的兴奋模样,“公子放心,她不敢不守口如瓶的!”
文初余光中看见这阿默,便知道,之前及笄的时候,那一声喷笑便是这人了。她弄不清身后那人到底只看见她女子身份,还是一早认出了她是谁,然在一切说开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遂她抿着嘴不说话,心下却浮现出了那个黑夜中救她于冰天雪地的模糊身影,实难和方才捏着她脉门此刻捏着她另一个脉门语含威胁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的气息温润呢,他的大悯于世呢,他的谪仙下凡的气度死哪去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