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句话落,帐内紧张的气氛微微一松。
端看此人龙章凤姿,风采出众,这含着笑的温润态度,实在不似个闯帐行凶的歹人模样,然他口中恭维着人才济济,目光却落在个小小文书身上,这是夸还是讽,又或者意有所指,一时便有些无从捉摸了。
诸将闹不明此人来历,便朝着将军看去,后者挥挥手,示意他们放下兵器,望着公子的目光复杂难明,“不必紧张,这是……”
“怀瑾有礼!”
公子微一拱手,目光极其自然地从文初身上移开,转向了校尉袁邙,“庆历十一年春,袁校尉带五千冲锋营,大败鸟氏部两万骑兵,其间风采,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是袁邙最引以为傲的以少胜多战,闻言不免哈哈大笑,得意非常,“哪里,哪里。”
公子转首再笑,“怀瑾常听将军提起,镇北军中智勇双全者,莫不过陈庚也!庆历十四年冬,若非陈校尉当机立断,我南朝不免要损失近万的大好儿郎了!”
他说的乃是三年前的一次鞑子突袭,鲁校尉同陈庚一同留守大营,后者第一时间察觉有异,带留守众兵迅速转移。也是因为此事,袁邙道陈庚贪生怕死,对他多有不满,他却知道,当时鞑子众多,一旦正面迎敌,必定损失惨重。陈庚隐忍三年不被理解,此刻在公子口中云淡风轻地提起,却承载着让他热泪盈眶的认同。
三言两语,让陈庚激动至此。旁人更不必说了,公子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将众多校尉的以往战绩如数家珍,不过片刻,已恨不能将他引为知己。
真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文初垂下头,掩住嘴角那一抹嘲弄。
就听将军低咳一声,“怀……瑾既来了,便也留下听听吧。”
公子淡淡一笑,“怀瑾从命。”
他说从命,给人以一个和将军间主从的错觉,方才言语间又多有透露和将军往来非浅,众人便下意识将他当成了将军府门客了。南朝并无科举,士人若想出仕,除举孝廉外最便捷的途径,便是成为一府门客——门客帮主子出谋划策,主子为门客搭桥铺路——这样两赢的关系,从先秦时期便由来久矣,到得南朝,大世族中门客的数量,已是关系到府中门面的问题了。
是以直到公子于一侧落座,帐内都无人反对,全然将他看做了自己人。
当然了,公子也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正对着文初而坐,淡笑询问,“方才这位小兄弟说……主动出击?”
众人目光“唰”的一下又回到了文初身上,有人面露讥嘲,倒是听她能说出个什么。
文初不动声色,不提主动出击之事,先吊起诸将胃口,“鞑子倾巢出动,是祸,也是福。”
“这说法倒是新鲜,嘁,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草原十三部,十几年来各自为政,每年侵扰我南朝镇县不知凡几,正如蝗虫过境,来去如风,下一年,南朝又要再次面临这般境地。然此次呼延跋之为,终将十三部整合一体,二十万兵马,这既是我南朝之祸,也是将十三部一举重创的机会!”
她面容静淡,一番话娓娓道来,却含着一股子大气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有人倾身上前,有人垂眸思索,自然也有唱反调的,“说的容易,小子你可上过战场,可知二十万兵马什么概念?”
文初毫不动气,“所以才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这是何意?”
“鞑子擅骑擅射,百年来和南朝实施游击战,春季逃窜,冬季反扑,而南朝亦形成了固定的作战模式,春季出兵,冬季固守——严冬乃是鞑子的好时机,此乃天时;今冬雪灾泛滥,更不便于我朝步兵作战,此乃地利;对方二十万人马十几年首次整合,必定士气恢弘,此乃人和。”
“越说越不像话!”有人怒斥出声,“照你这么说,对方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咱们还打个什么?”
“你说下去!”
“快,继续!”
异口同声的催促,却是来自于将军和陈庚,两人一同紧紧逼视着她。
文初丢下手中笔,缓缓站起来,双臂撑案,直视着众多将领或恍然大悟或尚且懵懂的脸,“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尽皆在手!诸位以为,这般必胜的前提下,以鞑子之狂妄和以往之经验,可曾料到……”她停在这里,任那毛笔在一侧案上骨碌碌转个不停,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南朝会于途中伏击?”
啪嗒——
一声轻响,打着圈儿的毛笔,滚落地面。
也惊醒了被这大胆想法完全震住的帐内众人,“嘶!”
“他妈的!他妈的!主动出击,先发制人,途中伏击……”袁邙捏着拳头在主帐里来回走着,嘴里不断念叨着这几个字,颠三倒四,脸色憋得通红,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冲出去给鞑子这措手不及的一击,“小子,这么大胆,你怎么想到的?”
文初却要谢过将军了,他今早方方问过她孙子兵法的基础,“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若战不可为,当远避快逃,一味死拼固守,必会成为敌人的俘虏。可是她却知道,这场仗不能逃,也逃不掉,甚至连陈庚之前提出的求援,亦是希望落空——援兵未到,死守成空,两败俱伤,这就是这一场仗在上一世的结果。
虽则鞑子也元气大伤,然镇北军损失更重!
既然已知结果,那便唯有出其不意,以这般虽则冒险却剑走偏锋的办法,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