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权是长安城守军中极为普通的一员。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就算被称为五十岁的老爷爷也不为过的面容,上面布满了沟壑和沧桑——在这个时代像他这样的并非特例,从少年时便开始不断与日晒和风沙为伴的生活让他很早便已经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而没有保养机会和能力的面孔便是那段艰苦岁月留下的注脚。相比起来,这些年的军旅生涯反而感觉要幸福不少。
毕竟这长安城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总是难以得到长时间的太平,可是对于他这样的小卒子来说,只要稍稍注意一点,却也比那些野战部队的士兵更容易保得性命。
也正因为如此,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对那些总是不太安分的年轻人说着诸如“在这个年代能活下去就已经是天幸,那些能闯出名堂的家伙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运儿”,或者“你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比我高,比我壮,也比我能打,可是他们都已经死在战场上,只剩下我这个看起来最为弱小的,因为爱惜自己,所以才活到现在”。
年轻人对于这样的话总是会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是啊,他的确是个会让年轻人尊重不起来的家伙,毕竟从军数载,到了现在竟然连一个伍长都没能混上,一直做着他的大头兵到现在,就好像军官们在考虑升迁问题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便将他漏掉,仿佛他本就应该待在现在的那个位置上,完全不需要考虑挪动。
其实更加令人感到吃惊的,却是他哪怕如此贪生怕死,可是并没有成为执法队的刀下亡魂——刚才说过,长安这地界这些年总是未曾太平过,就算是负责守卫城门的城卫军和负责管理街市教坊的衙役都屡屡被牵扯到各方面的争斗中,战斗的惨烈程度或许比不得在野外厮杀的野战军,但论其数量来却绝对是犹有胜之。
这么多场仗打下来,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却没有做哪怕一次逃兵,或者说那家伙成为逃兵的时候也大抵是部队完全崩溃,执法队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自然是管不得混在大部队中的某个人,或许这应该算是一种本事?
当然对于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年轻人,自然对这份本事只是唾弃而不会仰慕。
也只有那些彻彻底底,不了解他底细的新兵蛋子,才会认为他这样的老兵有些本事,希望从他这里学到些经验,甚至还让他骗来几顿酒菜。不过通常有着这样想法的年轻人大抵是有抱负的,所以在了解他是个有着什么本质的人后,纷纷咒骂离去,再也不愿意与他同行。
或许是觉得与他这样毫无抱负的家伙同行是一种耻辱,又可能仅仅只是被骗后的恼羞成怒。
总而言之,因为他比较矮壮,“树墩子”这样的绰号已经快要代替他的本名成为对他正式的称呼——盖因为就算再如何高大的树木,被砍倒移走成为各种栋梁之才,与之同期的那树墩子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就好像这个永远也做不了哪怕是伍长的矮个子“小老头”。
大概,是担心他所带领的那一伍的士兵都会变成他这样颓废的模样吧。
但不管别人怎么想,“树墩子”依然故我,并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准则。
今天晚上是他当值。
事实上因为那连续几个月遮天蔽日的怪风的缘故,他和他的袍泽们最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比起乡村,长安城,乃至整个关中地区的大小城池在内所有城镇的生产生活都受到了这场连绵不绝的怪风极其巨大的影响,往来关中的商旅基本上已经很难再看到,城内的各种商铺也不再外出摆摊设点,如非必要,城内的居民自然也不会外出闲逛,进而导致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和酒肆都变得冷清起来——没有人会愿意顶着风沙去享受美味,然后再在享受美味过后返程的路上吃到一嘴腥臭的沙子,那绝对是最倒胃口的回忆。
理所当然的,如非必要,那些巡逻的差役和守卫城池的城卫军如无必要也不会外出工作,除了每天惯常的开门关门之外,也只剩下夜间的巡逻没有被怪风所影响。
这也让很多人的生物钟开始变得日夜颠倒。
“哎,‘树墩子’,你听没有听说,传说这长安城附近的地底下有一座巨大的地宫,里面据说是前朝的君王给自己准备的用来征伐冥界的军队。不过还有人说那是前朝的帝王为了暂避风头,将自己的部队躲进地宫中,等待合适的时间再次打开地宫,君临天下。
还有人说,那个可怕的西楚霸王当年火烧关中的时候发现了通向地宫的通道,便率兵攻打,结果你猜怎么着,号称无敌的西楚霸王竟然被打得屁滚尿流。哈哈~最后那个西楚霸王也只能草草在地宫里放了把火,便灰溜溜的逃走了,而且再也不敢踏足那里。”
耿璐是耿权的同乡,也是耿权的后辈,比耿权更加年轻,也更加具有上进心,是个年轻有活力的壮小伙,虽说与耿权的年纪相差不超过十岁,也有着充满乡土气息的面容,但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让旁人认为耿权是耿璐的父辈人物。
虽说耿璐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小伙子,似乎应该远离耿权这样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树墩子”,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却并没有收到这些因素的影响,一直都比较亲密。甚至因为耿璐是个做什么事都很主动的人,而耿权则很是个被动型的家伙,在外人看来,反而更像是耿璐为了不冷落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