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苏慕华被推进了产房中,失魂落魄的家属们等在了外面的长椅上。“姑爷,”苏怀恩拍了拍将十根手指插在头发里,沉默的如同石头一样的杨谨的肩膀,递上一根烟:“来一根吧。”
杨谨动了动,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从来不抽烟的杨谨看了看老丈人,默然的点了点头,接过了香烟点着了放在嘴里狠狠的抽了一口。
咳咳!辛辣、呛人的感觉直冲肺部,杨谨不停地咳嗽。咳嗽中有晶莹的东西落下,那是第一次抽烟被呛出的眼泪……吧……不过咳嗽过之后,杨谨继续狠狠的抽了第二口,继续咳嗽,第三口,依然咳嗽……
一九八八年六月二日凌晨,一声嘹亮的啼哭从产房中传出,为沉闷的让人窒息的气息注入了一丝活力。
没等三人有所反应,就听产房里传出了慌乱的动静。“穆华姐,你、你冷静点!”
然后是苏慕华的叫喊声:“给我!把宝宝的脐带给我!”
听着里面的骚乱。一直很沉默的杨谨眉毛一皱,豁然起身,大跨步的就冲进了产房。将门一推,只见产床上的苏慕华披头散发的抓着一根脐带。那脐带,从中间开始分叉成两根。“看。徐主任,分叉的!”苏慕华像疯了一样的举着脐带,尖叫着:“看看啊,是分叉的!我应该有两个孩子!两个!”
然后,她又委顿下去,痛不欲生:“都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会不见了呢……”
看到行将崩溃的妻子。杨谨忽然大跨步的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根脐带,沉声道:“给我。”
苏慕华立刻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扔掉。”
“不、不准扔!”苏慕华如同护住小鸡的母鸡一般,死死抓住不松手,哭喊道:“谨,这、是我们女儿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啊!”
听到苏慕华的话。杨谨浑身颤了颤,痛苦的闭上眼睛,但却没有松开手。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豁然一巴掌抽在苏慕华脸上。爆吼道:“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苏慕华愣了,产房里的护士门都愣了,只有徐主任叹了口气,悄悄催促着小妹们离开。
“慕华,给我清醒一下!”杨谨抓住苏慕华的肩膀,紧得好像要抓到肉里去。“不需要这种东西,我也知道我们的女儿是真实的!她不是我们的幻觉,她真的存在过!但不论如何,不能被这件事击倒——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啊!”
听到杨谨的话,苏慕华目光转了转,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喃喃道:“儿子?对啊,我还有一个儿子……”
“慕华,你听我说。”杨谨将妻子的脑袋抱在怀里,声音稳如泰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爸妈在等你,我在等你,咱们的儿子也在等你。现在,你好好休息一下,调养身体,去看看咱们的儿子。而这个脐带,就给我吧,给我吧……”
苏慕华咬了咬牙,终于放开了紧握着脐带的手。这一瞬,她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瘫倒在了产床上。徐主任叹了口气,又挂上了温暖人心的笑容,将男孩抱了过来,放在了苏慕华的身边,轻声道:“很健康的小子,六斤九两,你看,长的多漂亮。”
苏慕华看着襁褓中柔弱的婴孩,婴孩竟然也睁开眼睛看着她。伸出小手,婴孩如同在安慰她一样,轻轻摸着苏慕华的脸庞。这一刻,苏慕华泪如雨下,但这大哭并没有刚刚那么凄切。在婴孩的小手中,苏慕华获得了新的力量,眼睛里也重新亮起了璀璨的光。
而杨谨,看了看分叉的脐带,沉默了片刻,然后收了起来走出了产房。门外,苏怀恩和杨颖正站在那里等着。杨谨看了看老两口,开口道:“爸、妈,孩子的名字就叫杨奇吧。”
从这一天起,家中多了一个男孩。在养育宝宝的过程中,苏慕华似乎忘却了曾经的伤痛,重新变得美丽、坚强、开朗。那明媚的笑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温暖。而所有知情者,在祝福她的同时,也对女孩的事情绝口不提。那神秘消失的女孩,如同葬在了过去的时光中一样,再也没被提起。
杨谨却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曾经烟酒不沾的新时代完美好男人杨谨,也终于开始沾染凡尘,学会了抽烟了。在和丈夫的烟盒作斗争的过程中,苏慕华练就了灵敏的鼻子和敏锐的目光。
后来,杨谨去了泰山,去了几十次。每次短则三五天,长则一星期。他风餐露宿,上下寻觅,翻遍了每一座山峰每一寸土地。只是不论他怎么找,那疯道人,都没有再出现。问过了所有在泰山顶上混生意的大仙,也没有人认识那个家伙。
他也去寻觅过很多大仙,那些所谓的法力通玄的、很灵的大仙。杨谨往往用各种手段试探、拆穿,识破了不少的骗子。但杨谨却没有任何成就感,因为他现在想遇到一个真正的高人,算算卦、测测字,问问女儿的吉凶。
杨奇十八岁生日那天,鬓角染霜的杨谨和儿子开怀大喝,喝了个叮咛大醉。刚刚成年的杨奇很快就不胜酒力的倒下了,而不怎么喝酒的杨谨也弄了个醉眼惺忪。看着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儿子,杨谨点起一根烟,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低笑一阵。
这一天,苏慕华没有掐掉他的烟头。
从这天起,杨谨终于不再去泰山了,也不再去拆穿算命的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