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心中郁结不开的王芝肃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老人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声名狼藉行事诡谲的中年儒士,这位离经叛道的儒家圣人,春秋书院的夫子先生,早已不是世人所想的地仙境界。
风雨如晦,既见风雨。
扶风书院的夫子先生想到了一些过往,再看着眼前这位运筹帷幄的中年儒士,便不记得这位世人口中神魔一般的儒圣了,老人只记得那位身材消瘦眼神坚毅的儒生,站在一座新坟之前,在那瓢泼大雨里的孤单背影。于是老人的眼神温和怜悯,他轻声问道:“除却抗住佛道二门在东洲对我儒家的报复,其余需要我这位老头儿做些什么?”
中年儒士微微笑道:“听说文书斋有一位弃徒,才情甚高,儒家不少大人物都把他看作第二个我,既然要让那小布衣走上一条前无古人的路,精雕细琢和风雨磨砺,缺一不可。”
王芝肃想到了那个名叫王诩的年轻书生,眉头微皱,“你想让那小狂士做你弟子的引道之人?如今他被开出文书斋不说,还被文书斋硬生生碎了君子正玉,一身境界狂跌,我只怕日后世间又少了一个纯良儒生,多了一个不正邪道。”
“那他资格还不够的。”瞿风雨顿了顿,淡淡笑道:“不过引道人自然是有的。”
王芝肃好奇问道:“是谁?”
中年儒士摇了摇头,眼神玩味。
他想到那个喜欢喝了酒调戏良家的男人,没事就偷鸡摸鸭无赖耍滑,却也能忘情于山水的剑客。
千年以来,此人剑道世间第一。
有些昏暗的楼阁荒废了很多年,除却中间一张茶桌崭新,上面搁置着几卷读书人皆能熟读背诵的儒家入门经典。老夫子沏了一壶新茶,于是袅袅雾气萦绕在二人眼前。
王芝肃感叹道:“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又如何能把握将他引上我儒家的端正大道,做学问不难,读书也不难,修道更不难,难得是端平读书人心间的那杆秤啊。”
隔着雾气袅袅,老人看不清那儒士的脸庞,只听到他笑着说道:“因缘际会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世间路万千,没有一条道路是一个人必须要走的,却也没有一条道路是无人问津的。这局无关轻重的落子,在我心中可称得上前三,落子天元的气魄格局,证的是我自己也难以全盘推算的后手。这少年郎日后要走什么路,证什么道,亦或者在哪里半路夭折,就不是我能驾驭的事情了,所谓神仙手的妙招精髓不外乎如此,生气勃勃的枝丫要长成攀天大树,便不是种树人要运筹的事了……”
愈说道后那儒士声音愈发轻微直至不可闻,最后直在自己心间自语:“况且我瞿风雨想授衣钵之人,谁言一定要是个迂腐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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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香火通明的老龙镇土地庙破败了好几十年,土地爷的金身塑像早在张布衣陈清凉两个孤儿住进来之前便不知所踪,据说是被凿碎了之后扔到了镇外的荒野。
废庙里头,张布衣双膝盘坐,静静默念着缘悲大师传给他的锻体口诀,早已通篇背诵熟记,只是知其字却不揽其意,少年郎对于这篇货真价实的仙家口诀极为重视,数日里,反复钻研却不得其中奥妙。想起当年私塾高先生说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张布衣深以为然。
从小到大,耍小聪明好勇斗狠的事儿都由陈清凉干,而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事情,张布衣做得都有模有样,不论是爬上屋檐给破漏处铺设瓦片,还是修缮大小物什,甚至等到张布衣在药铺打了公领了工钱之后,自幼相依为命的两个孤儿的粗茶淡饭也都由张布衣一人搞定。
怪不得巷子里的男孩之间最爱争论谁是谁爹的问题,陈清凉从不和张布衣挑起,从小到大都是欺负别人的陈清凉吃了那么多年自家兄弟烧的饭、穿着张布衣亲手缝补的衣衫,自然气势上短上那么一截,毕竟吃人嘴短嘛。
不知道如今陈清凉在外面混的怎么样?脾气倔强做事大条,行走江湖会吃亏吧?
张布衣有些想兄弟了,还没能一起学着说书人故事里的江湖豪侠,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或许下次重逢,说不定就能一起喝个酩酊大醉了吧?
但愿那时候都还年轻,不论是自己发达还是兄弟发达,都一定要去那长乐坊里,不再是偷偷摸摸爬上房顶,像两个小蟊贼般蹲在房檐上偷偷看勾栏里的伶人姐姐沐浴更衣的香艳场景了,而是兄弟俩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点上最贵的美酒和佳人,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土地庙的草席上,一个少年郎痴痴傻笑。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不知道何时蹲坐在墙角,怀中抱着一柄锈铜剑,一只手掏着鼻孔,龇着牙道:“原来是个傻子。”
张布衣顺着声音警惕望去,盯着墙角这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的男子。少年镇定心神,仔细看了一眼。
有影子。
再看一眼,汉子衣衫油腻寒碜,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