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鸿遍野,残殍满地,并州的太阳,终究坠下地平线,天地间,最后一缕光亮,也消弭不见。
暮色深沉,不见五指,得胜的东离叛军不得不鸣金收兵,以免踩踏之灾。夜间作战,实乃兵家大忌。东离主帅亦明这个道理,不想无谓赔上兵卒们的性命,却也给了包围圈中常锋残部的喘息之机。
常锋军营,一片惨然。白帆飘扬,丧声四起。再也无往日鼎沸之气,夜哨如行尸走肉,双目失神,便是巡逻的校尉,也是无精打采。
中军大营,灯火通明。帐内,围着十数位品阶不同,兵属不同的将领,这些人,是两万常锋军仅存的领兵之人。他们深情各不相同,却都贯穿着一种情绪——悲恸。上首有两位将军,却都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跪在灵柩前的年轻人。
叶宏跪在灵柩前,面容枯槁,形色憔悴,下巴全是胡渣,甚至连一头乌黑长发,都隐然藏了几缕灰白,披落腰间。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默不作声,双目紧闭,恍若隔世。
左侧,一员中护军统领悄然走到上首的老将军跟前,在老将军耳边低声言语,随即,又回到下侧。
老将军是硕果仅存的常锋建军元老之一,曾跟随老王爷征战南北,纵横沙场,缔造大楚常锋无敌之传说。而此时,也许只有这位秋瑞秋老将军,最有资格来安慰灵柩前神伤的少年。
老将军走到叶宏身边,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常年斩敌的大手,遒劲有力,沉得叶宏几乎窒息。他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白色,除了依旧黝黑的瞳仁,就是那血涔涔的红色,骇人,触目。秋瑞向来沉稳的手猛然一抖,下意识就要后退,随即,却是靠着惊人毅力,硬生生承受了这洪荒巨流般气息。他按在叶宏肩上的手并未放下,他的声音虽然沉重,却坚韧无比:“将军,大帅已去,虽然悲痛,但沙场裹尸,本是我辈最终之命,此刻常锋无魂,若将军不能先平几身,何谈带领我等突出重围?老王爷在天之灵,若见将军颓然至此,必定失望。常锋虽败,尚存三千余人,只要同舟敌忾,杀出一条生路也许并非痴人说梦,王爷已去,难道将军还想让大公子二公子连弟弟也没了嘛!”
秋瑞的话,就如同重锤,猛然击碎叶宏的沉沦。那双赤红的眼,仿佛找到了焦点,他惨然一笑,撑着地的双手,攥着,捏着,像要按出水来,随即,却是无力地松开。叶宏,缓缓起身,那佝偻的身躯,颤巍的背影,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当叶宏直起身子,所有的颓废苦痛,瞬间消散,如阎魔复苏,像古神开眼,久违的将风重燃,英气,再一次熊熊澎湃。他猛地挥起披风,大将之气油然,环顾四周,那一张张面孔,如今还能说的出名字的,竟已不到两手之数,常锋之将,刚烈至此。
他低头沉吟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朗声道:“我常锋次战已败,无需赘言,然父王临终所托,有一封密函定要交至我二哥手中,在列诸位皆是我常锋翘楚,哪位将军愿接此重担,我自当率众人为其开路。”话音刚落,全场默然,无一人作语。
叶宏复又扫视全场,大喝:“我常锋无人耶?”闻得此言,秋瑞上前躬身作揖,“将军,非是常锋无人,实乃王爷所愿,必为将军之生死,今日常锋所属,愿为将军赴死,万望将军,切莫推辞,负了我等众将一片赤诚。”言罢,跪地不起。一干众将,亦跪地不起。叶宏默然,半晌无言,胸中思绪万千,纵然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终得,含泪躬身,“在座诸位将军,是我九州王府对不住了。”
……
夜色深深,引人沉沦。
……
数千里外,西南边陲,莫山以南,大白湖畔,两军对阵,杀气纵横。
白衣青衫的将军端坐马上,静静思忖,眉间微皱。
此番出兵南蛮,叶逍遥心中疑虑颇多,自从梁关溃败,南蛮已有数年未曾作乱,这几年安分守己,南疆也没什么乱子,怎会恰巧赶上东离王叛乱这个档口,出来插上一脚,虽然对大局无甚影响,但不知为何,前两日眼皮总跳个不停。难不成东境战事有变?不该呀,父王坐镇,还有三弟跟随,便是东离王亲自领军,常锋也能应对,可这颗向来沉稳的心脏,却比平常跳动得急促了不少。
望着战场上一边倒的情势,叶逍遥感觉仿佛抓住了什么,一丝明悟闪过,捂着脑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留下那道灵光。。东离叛乱,父王出征平叛,西夷同时出兵逍关,大哥带兵出征,南蛮骚扰边境,自己奉旨来此,东,西,南三线,王府三根支柱被分派三地。。。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只是巧合?
如果,这是阴谋呢?那么,这么大的局,为谁而布,南蛮孱弱,西夷无惧,父王?
常锋后阵,一缕灰尘扬起,一匹轻骑飞驰而来,待看清来人,叶逍遥心中一沉。
斥候营营长叶囷甚至未等良驹停稳,便飞身越下,面无血色,身如筛糠,泪流不止,三旬汉子,哭成泪人,他的手中,只有一张纸条。
强压心中所忧,叶逍遥拿起纸条,目光刚落下。
如遭重击,如雷霆贯耳。
“不————”
声嘶力竭,
直至喑哑。
叶逍遥猛然坠马,瘫软地上,无顾这数万将士,堂堂一领军之将,颓然至此。叶囷虎目圆睁,面红耳赤,低声嘶吼:“将军!此间战事为重!”
恍恍惚惚,蒙蒙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