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着远处钟声敲响,一声一声越来越近,终于无法继续沉睡。已是耄耋之年的弘历躺在床榻上,无比疲惫,像是睡了一生那么长却还想再睡一生。他听见外面的钟声和混杂的呜咽争吵声,扭头看到跪在床前低头吟泣的一众人等,开始慢慢清醒自己是谁。
“朕还没死,你们…”
许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做出反应。“混账!朕还在这里”依然没有应答。他试着起身,走到永琰身旁,拍一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抬起头来。永琰竟无动于衷!他错愕,轰然不知所措,回头望向床榻,一个趔趄,那居然…
他走向床榻,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却怎么都无法靠近。几番尝试后只好呆坐在床边,慢慢开始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也好,也该结束了,这一生,很倦了。从一个卑微的阿哥到渐渐被皇阿玛赏识,到成为亲王最后登上万人之巅。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也唯有这权利。他望着底下悲痛万分的他的皇子和妃嫔们,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他已叫不上名字,倍觉凄凉。
不禁怆然,这一生,除了冰冷的权利,竟一无所有。他的皇子们对他毕恭毕敬,何尝不是为着权利;他的妃嫔们,争抢和算计一生,何曾是为他?若说曾经有她……到后来也失去了….她…
“臣妾此生不问君心…..”他想起那双坚定清澈的眸子,那一年她披荆斩棘终于站在他身旁,那是他许她的,在他心里,曾那么迫切的想和她携手天下。“你放心,我定护你周全,一生不疑”,这一生曾相知相惜让他倾心放心又安心的怕是也就只此一人。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淡青色的身影笑盈盈的朝自己走来,他轻轻为她拂去鬓边的一朵樱花。也有过同风共雨有过情意绵绵的岁月,只是后来,他还是负了约。
她逝后的那些年,他常想象她被人陷害四面受敌时的无助,也许旁人如何都不足为道,是他的怀疑和冷漠,真正伤了她的心。
心如刀绞,他想如果能再见一面,说声抱歉也好。
......
“你,得先跟我走”这空洞的并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令他不禁一颤。
“是谁?”再一抬头那黑衣人已到眼前,黑色的斗帽下看不清脸的模样。
“走吧”。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反驳,只是跟着。
人群渐渐远离,起初还隐约能听到嘈杂声,慢慢也消失不见。周围变得寂静,又被漫天大雾掩的像空无一物。忽而看到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写着“梦归”,接着是一扇木门,他茫然跟着走进去。原来是一个木屋,被大雾遮掩的在外面竟看不见。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扇门,进来的那扇和它旁边那扇写着“修”,另两扇写着“稳”。这是何意?
“人到了”。只见一位妇人坐在桌前。
“坐吧,皇帝陛下”。他来不及多想,只好坐下。
“喝吧”。
“这是什么?”难道是梦婆汤?竟真的有…?!
“此汤名为梦归汤,喝了它,然后去你该去的地方。”
“朕会去哪?”。
“你自有你的去处。”
“朕还有心愿未了…”
“你这一生,于国于民,功过参半,可不追究;于身边人,冤枉过辜负过,总是那些人也算计过你,也可不追究。”
她打开他进来时那扇门,雾里隐约看到一个宫殿,那是….,一个瘦弱的女子缠绵卧榻,屋内甚是简陋,只有一桌一床几个凳子和一方绣架。女子试图起身,奈何没有半分力气,继而开始剧烈的咳喘…那绣架上的花样仿佛几朵青色的樱花配着鲜红的荔,那是…翊坤宫!他眉心一跳。门被戛然关上,那是…
“但是于她,你亏欠太多。”
他颓然,她,他从不能想象她最后的日子,如此煎熬 …这些年他拼命不去想不去问,沉浸在不同的新面孔里试图去遗忘,却终是不能,亦不舍。
“那么我,能否再见她一面,唯此一愿。”他沉默良久,默然请诉。
“不能,即便你缅怀了她十年,却依然已经把你们生生世世的缘分都用完了,你以后生生世世都不会再遇见她。”
呵,生生世世….那一夜,她执谏,疯一样的细数多年的恩恩怨怨,大有恩断义绝之势,断发明志,他气急败坏,一怒之下…那一夜,竟是他们永生最后一面…可她是青樱啊,怎么可以再无见面之缘…
“可我欠她的,总是要偿还,否则于她何等不公。”
“不必你还,她自有她的安稳人生。”
“她的性子我最了解,也许必须由我来还,她,是太执着的人。”
他从未像此刻如此焦灼和害怕,仿佛一碗茶后自己就将被遗弃,再也找不到岸。
“哪怕一眼…我愿负难一生,我连句抱歉都还没给她…”他喃喃。“她,好吗?”
......
“哎….孽缘啊….她在那个世界竟能也如此可怜。” 妇人叹道,“罢了,希望如此一来可稍弥补。你们下一个轮回是否还有缘就看这造化了…”。
“那个世界?”
“你去吧”,她打开对面的一扇“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