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回头,见弘普喘着粗气,光辘辘的头上满是大汗,显然是一路飞跑过来的。
他见李氏披散着头发躺在地上,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到底是养育了他多年的亲娘,不管犯了什么错,心里也都不会好受。
噙着泪将额娘扶起来,重重的给胤禄磕了一个响头。
再一抬头,弘普额头陡然红肿。
“弘普,你做甚么..额头疼不疼……”
“额娘,儿子没事。”
这一磕,不为别的,只为了额娘的养育之恩。
那一年。
李氏挺着大肚子,由翠香搀扶着艰难的坐在梳妆镜前,拿起琉璃珠花簪子往头上比了比,年轻俊俏的眉梢平添了一丝愁绪。
“翠香,你看我这样子好看吗?爷喜欢吗?”
翠香小心翼翼的为她盖了盖肚子上的暖布,笑道:“侧福晋天生丽质,不管怎么样,爷都是会喜欢的。”
“这珠花,是那年他送我的,他说,我比这花儿还鲜艳…他说他喜欢我…我一直留到现在…”
李氏低头羞涩的一笑,想起未出嫁时偶然看到胤禄的样子,那高大威猛的身形让她一见倾心。
从此,误了一生——
那年街上车水马龙,今儿是一月一度的京城市集,还有热热闹闹的庙会和灯展,许多佳人才子聚集一堂,猜灯谜看灯景,一片祥和。
“小姐,你看这琉璃珠花好看吗?”
李氏脸庞清秀,笑着点点头。彼时的她,只是一个小官儿的长女,一位小家碧玉。
年少不知爱恨情仇,再见已是半生。
“真好看。”李氏笑着拿起翠香手中的珠花,往头上比了比,甚合心意。
“掌柜的,这珠花簪子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瞧了瞧她的衣着,挑了下眉毛:“二两,不还价。”
“二两?”李氏摸了摸囊中的荷包,有些气羞。自己爹爹是汉人,在朝中勉强为官儿一月饷银也不过几十两,平日里还需要给那些大人们买好东西奉承着,家里实在是没闲钱让她打扮自己,只拿了五两给她算是一个月的胭脂水粉钱。
娘亲说她岁数不小了,快到了出嫁的年岁,该好好的打扮一下自己。
“娘怀你时,你在肚子里十分不老实,娘就日日盼着你快点出来,休要再折磨娘亲的肚子。”
娘为她捋了捋杂乱的鬓角,不顾自己的发梢早就染了风雪般灰白。
娘的眉眼间,是柔柔的,是好看的,年轻时不知有多俊俏。
谁不曾是母亲手中的宝儿?娘亲也是第一次做娘亲,在这之前,她也是自己母亲的宠儿。
嫁了人,可就身不由己了。如今操持小家,生儿育女,家里贫困,洗衣做饭都是娘自己操持,一双洁白柔嫩的手早就生了厚茧。
“娘劳苦一生,只有你这个乖女儿。娘愿意拼尽全力,赌上下辈子的幸福,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以后,不要像娘一样劳累。”娘用右手轻轻的摸着她的脸,手上的茧子磨着她的皮肤,就如同娘的蹉跎岁月捶着她的心,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傻女儿,哭什么?娘这辈子有你陪着,也算是值得了。答应娘,一定要嫁一个对你好的夫君,娘在地下,也会为我心爱的女儿祈福的。”
“娘…”
娘老了,做不动活了。
还好爹爹爱她,虽然家里穷,但是到了花灯日,依然会陪着她去看花灯,咬着牙为娘买下那带着流苏的灯笼,看着满头灰发的娘拿着花灯嬉笑,流苏偶尔扫过脸颊,心里痒痒的,如同他们年少时的悸动。
那欢笑的娘亲,模样与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无两样。
爹爹时而恍然入梦,仿佛看见他们年少时的fēng_liú往事,一梦黄粱。
眉眼低垂间,她看向那其实并不精致的珠花簪子,款式略微陈旧,二两银子实属不多,对于旁人家的小姐格格,不过是一抬手便赐给侍女的玩物。
但是她,只想买来送给娘亲。她出嫁时,一定要看到娘亲漂漂亮亮的送女儿上花轿,穿着不再打着补丁的旗袍,戴着她送的花簪,看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她的好人家。
“您若不买,还是出去把钱备好了再来罢。这儿这么多人,我也不好时时看着,万一丢了个什么东西,您可就别怪我想多了。”
那掌柜的见她站了半晌,却迟迟不买一物,说话间也有些不客气。
“说什么呢,我们小姐才不会偷东西的…”
“翠香,罢了。”她叫住翠香,颤抖着手摸进荷包,却忽然听到一人说话。
“掌柜的,没有你这样开店的,空口白牙说一小姑娘是贼,就是你们做生意讲的道理?这珠花爷买了,多少钱?”
她一回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误了,误了罢。
误了也罢。在劫难逃。
“哎呦,十六爷,您这是说哪的话,真是折煞我了。这位姑娘,方才失礼了,算是给您赔礼,这簪子送您了。”
十六爷?她刻在了心里。
她拿来珠花簪子戴上,抬头笑道:“多谢十六爷,小女子感激不尽。”
“无妨。”他转身离开,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望着她一笑:“你戴着很好看。人比那珠花娇。”
………
她如愿嫁了进来,虽然只是个侍妾。
出嫁当天,没有八抬大轿,只是一个挂了小纸红灯笼的小轿子。娘亲戴着那珠花簪子在门口望着她,眼泪湿了一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