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六娘微微吃了一惊:“又要用兵么?”
“正是!”陆遥点了点头。
代郡既平,诸项庶务繁杂,所以才会启用胡六娘这等女流之辈参与政事。胡六娘昔在伏牛寨时,乃是贩卖私盐、走私军械、销售贼赃的大行家,每日经手的财货数额很是不少。自署仓、计二曹以来,她更是深感责任重大,处事不敢稍有轻忽。最近几日,于各处账目、名册都在做最后核实以待移交该管吏员,她连续数日盘查簿册不眠不休,操劳万分,原明眸流波的双眼都已泛起了血丝。辛苦到了这种程度,哪里还有时间去打探陆遥连日里调动兵马,期以大举的一连串安排?更难免会在陆遥擅自开启府库之时气急败坏了。
但这位昔日的绿林女杰毕竟是心思聪敏异常的人,立刻就想到了陆遥所要图谋的方向:“拓跋鲜卑?”
“没错。”陆遥再次点了点头,信心十足地道:“实不相瞒,如今拓跋鲜卑乱局已彰。内部诸部离叛、旦夕纷扰不休,外部有幽并二州兵马俱动,就连宇文、慕容等鲜卑部落也有意于中取利。按此下去,只怕这北疆首屈一指的强族即将土崩瓦解。我代郡若不趁此浑水摸鱼,岂非坐失良机么?是以,前日里诸将合议,将起精兵八千,即日北上。”
说到这里,陆遥向前一步,温和地笑了笑:“军议仓促,左右人等想是疏忽了,不曾通报胡大寨主,实在是抱歉。”
虽说胡六娘已是他部下官员之一,但陆遥总觉得“胡大寨主”这个称呼很是顺口,因而一直没有改过。以至于何云私下里抱怨了好几次,这般称呼,岂不是明摆着要将绿林好汉们与朝廷官军联系在一起么。
“将军切勿多礼……”胡六娘冷着脸嘟哝了一句,将几叠厚厚的簿册一一翻开,俯首细细查阅。此等规模的兵马调动对后勤要求甚高,接下去几日,她有得要忙了。
胡六娘对陆遥的态度始终不似下属,但陆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他来说,薛彤、何云、胡六娘,当然,还有竟陵县主和她的护卫首领王德等等,都是他“醒来”之后最早见到的当世之人,或许是出于能,隐约间总觉得似乎较常人更显亲切。此时胡六娘重新盘账,陆遥便径自往旁边一堆米粮袋子上坐下,耐心等待着。
月前代郡初定时,陆遥集兵七千,以已是北疆重兵所在。没想到的是,此后时日中,虽然部分胡族骑士各回部落,但同时有更多的胡晋各族流民从代郡各地依附而来。在了耕地、牧场和安全保障之后,从这些新附流民中编选军士的工作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曹魏时裴潜所说“代郡士马控弦,动有万数”,此刻看来,良有以也。
八千将士,而且个个都足以被陆遥称之精锐,这对于现在的代郡来说,与倾师而出也差不了多少。当然,代郡毕竟只是弹丸之地,此数若在往日,实不足与拓跋鲜卑四十万铁骑相比。但是当拓跋鲜卑四面受敌的时候,八千精锐如果运用得当,便是足以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了。自陆遥以下的所有将领都有十足的信心,定能凭借这支人马纵横于大漠之上杀出一个崭新的局面来!
这样的信心绝非来之无,而是无数次战斗胜利的自然积累。陆遥以千余疲敝之卒入代郡,旬月之内,将桀骜的马贼们杀得人头滚滚,以强硬手段收编杂胡部族数以十计,此大事扩张力量,与代郡乌桓联盟、降服常山贼寇,最终得以雄踞北疆。在此过程中,每一位将士都对陆遥的用兵手段深感服膺,并州勇士、乞活旧部、汲桑降众、冀州骑兵,甚至还有代郡投效的胡人战士,他们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被捏合成了一个整体,被锤炼出了强烈的自信和求胜**。
另一方面,了牢牢掌握军队、激励将士们奋勇作战,陆遥治军素来采取严刑厚赏的方针。凡是在代郡战事中表现英勇者,都得到了极其丰厚的赏赐。统领整个代郡的陆遥人反而颇受库藏空虚之困扰,而骨干军官们无不发现自家所属兵力扩充、地位迅速升、更被掳掠来的财富所赂;普通士兵们也通过大额赏赐下发,分享了战争红利。这使得全军上下都对此次代郡战事极满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期待下一场战争的到来。生性轻生好死的胡人战士大批编入晋军序列之后,显然加剧了这种想法的蔓延。
当拓跋鲜卑祭天大典以闹剧开场、惨剧告终,最终引发了波及沙漠南北的大混乱之后,原盘踞在北方的凶猛巨兽突然间就成了令人馋涎欲滴的大块肥肉。既然周边各部都已卷入其中,雄心勃勃的代郡诸将又怎能甘于落入人后?
最好战的沈劲自然率先鼓吹挥军北上。驻军白道川的丁渺在遣人深入大漠数百里,确证了拓跋鲜卑的混乱局面后,也开始战意汹涌。刘遐正是少年壮志之时,眼前能有北渡瀚海封狼居胥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甚至就连忙于军伍整训的薛彤,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陆遥深感军心可用,更深感良机千载难逢。
陆遥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的三五年,乃是阻止北疆胡儿崛起的关键时刻。但中原王朝衰弱空虚的现状始自于汉末乱世,发端于大晋践祚后的重重昏乱,譬若沉疴已久的病人步步迈向死亡,非自己一个区区武人所能逆转。陆遥所能做的,唯有厉兵秣马,积蓄实力,同时期待着能够扭转乾坤的契机出现。眼前这个,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
虽然已经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