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北疆草原之前,代郡军曾举行过誓师大会,陆遥以下大将悉数出场,将协助拓跋鲜卑大单于剿灭叛逆的任务告之全军将士。但何云从追随陆遥之后便颇历坎坷,毕竟培养出了点见识;他问的,自不是这摆在明面上的的口号,而是这些日子晋军刻意如此作的真实意图。
或许因何云乃猎户出身,非属世代从军的将门子弟,所以他素来有些心软;在邺城时,便曾了萍水相逢的小侍女夭亡而伤痛,适才目睹了鲜卑族妇孺的惨状,似乎也引发了他的恻隐之心。在何云看来,晋军只顾着四处攻打零散部落、掠夺畜群乃至妇女儿童的举动,实与想象中的王师风范大有不同,因此才会按捺不住地向陆遥发问。
但这个问题不用说有多么突兀。
军伍之中上下有序,讲究至事不语,用兵不言,更有“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害,勿告以利”之说。自古以来,军事机要都只掌握在高级将领手中,至多予基层将士以筛选后的信息。这不仅是了保护机密不被泄露,也是保障士气和斗志的必须做法。此番出兵草原,具体的作战目标、作战计划,都是陆遥、邵续、薛彤等聊聊数人密议的结果,绝非是区区一个队主所能贸然询问的。
话一出口,何云人也立觉不妥,于是有些惶恐地避席施礼道:“将军,是属下失言了。”
然而,他虽躬身拜倒,却迟迟未能得到陆遥的答复。除了笔锋与纸张接触的沙沙声以外,那位鹰扬将军并无只言片语。
如今的陆遥气势渐重,已不同于昔日落魄的并州军主。当他沉默不语时,就连身他老部下的何云都感受到了其生杀予夺的威严所在。何况陆遥治军赏罚分明,有功则大力拔,有过则毫不留情地处置,如何云、朱声等人,都曾有过遭到贬斥的经历。何云可不希望在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前被剥夺建功立业的机会。仅仅是片刻工夫,何云便额头见汗,越来越紧张。虽说军帐以外仍有鲜卑平民的哭泣声隐约传来,可他再管不得那些了。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到陆遥带有几分嘲讽的话声:“你是鲜卑人么?”
“不是……属下是晋人……”何云狼狈不堪地道。
“是么?我还当何队主是入塞鲜卑后裔,特意来草原上寻根认祖呢。”
这话有点重了,何云的娃娃脸顿时挣得通红,亢声道:“将军何以如此挖苦……”
陆遥啪地一拍案几,怒骂道:“既然你不是鲜卑人,操那份闲心作甚?出去!”
“是!”何云面红耳赤地退出帐外。
看着何云的身影消失,陆遥苦笑着叹了口气。
随着陆遥所部势力的迅速扩张,许多才武之士被拔擢各级骨干。相比而言,无论是军略、武艺,何云都算不上其中特别出众者。但陆遥始终重用他,并授他以统领亲卫兵力的高位,这并非出于故旧情分;而恰恰是是因虽然经历多年的厮杀征战,何云依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对陆遥来说,偶尔表现出心地柔软的何云,远比那些只知道奉命杀戮之辈值得信赖。既如此,对于何云时常表现出的软弱一面,陆遥也只有容忍了,至多如适才这样,稍稍加以威慑而已。
此番兵进草原的真实目的,就是了掳掠。须知代郡地广人稀,着籍户口极少。若在作战时,固然可以尽起胡晋各族男丁,纠合成接近万数的军马;但可用于平时农耕、畜牧、水利等劳作的人力却始终不足。
仅以邵续所规划的灌溉工程例,需要借着秋冬季祁夷水流量降低的机会,利用河流中央的沙洲修建拦河水坝,抬高上游水位后,通过河流两侧的斗门、闸门不断分水,引流灌溉萝川平原的上千倾良田。按照邵续的估算,此项工程完工之后,增加的粮食产量足以养活五万人。可是于人力匮乏,这项工程至今都没能启动,邵续只能带几百壮丁修筑了码头去。
人力不足,则粮秣物资的产量底下;粮秣物资的产量低下,同时限制了人丁的滋长,这是个令人不快的循环。在接手了代郡各部零星开垦的耕地之后,晋军自给自足毫无问题,于大量牲畜可以充作肉食,陆遥甚至能够动员大军北上作战。但这远不能使陆遥满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晋的未来,同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北疆胡族的力量已经庞大到了什么程度。强烈的紧迫感每时每刻都笼罩着他,逼使他用更加激进的手段来扩充实力。
禄官暴死之后,拓跋鲜卑陷入混乱局面,许多原受到拓跋氏族约束的胡族部落彼此攻伐,假以时日,必然会有主动南下的。与其到那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利用这个机会攫取利益。并州的越石公、幽州王彭祖都作此想,故而相继出兵,以强大兵力插手草原纷争。而陆遥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决意一搏,趁着拓跋鲜卑的内乱波及北疆各族的契机,大规模掳掠人口、物资,最大限度地消磨鲜卑族的战争潜力!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充斥着杀戮和暴力,也不可避免地发生种种残忍行,对此陆遥丝毫都不介意。或许何云心里会有些芥蒂,但陆遥确信,当他了解此行的真正目的之后,就不会那么别扭了。
陆遥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案几。案几上的地理图已被他涂写了许多处,密密麻麻地到处是笔划痕迹。在标识坝上草原的区域里,南部有许多用小楷书写的鲜卑部落名,其中半数已被朱笔划去;而北部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