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月明星稀”,可如今墨蓝色的天幕上高高地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旁边却都是星光闪烁。细细再看,这漫天的星辰竟然都往下坠落,化作火花,瞬间就湮灭在夜空之中。原来都只是烟火。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狂欢的人们,冷不防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小贩的吆喝叫卖,街上太吵,这叫卖声简直刺耳。
自从那一年的正月十七,岳知否被上京卫们围堵在巷子里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在相似的天气相近的日子里走到街道上。而靖安司里的弟兄们,总会在正月十五,到街道上买来各种新奇玩意,回来再和她庆祝一次。
是因为旁边的人太吵,是因为烟花声音太响,一定是因为杂七杂八的声音扰乱了她的思维。她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黑压压一片人头,心乱如麻。仿佛看见自己又在巷子里,一个上京卫一边骂道:“是你!臭娘们,凭你也敢动我们的人!”,一边扬手就要一个巴掌打过来,忽然间,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他看着她,神情坚定,仿佛在告诉她,有他在,她不用怕。
那个人的身影幻化成白维扬的。巴掌还是打过来了,挡在面前的人不见了,她只看见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白维扬。
想着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握紧了拳头。
她右手上的烫伤是假的。自从当年被韩退思用认伤的方法抓出来了之后,她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用□□的材料做成手套,接着在手套上抹上胭脂,再大力拉扯,最后在上面涂上蜂蜜。戴上这么一只手套,她的手看起来就像是被热水烫了,整只手都发肿流脓,恶心得很。没有谁还会有兴趣去查这手上的伤到底是真的假的。
经过刚才一番打斗,被遮盖在手套下面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握着拳头,越握越紧,伤口便迸裂开来。鲜血从伤口流出来,从手套下面渗出来。
青年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紧握的拳头,似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恨他们?”指的自然是韩退思和上京卫。
岳知否对他的关心却毫不领情。她甩开他的手,抬头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
她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就是他们要抓的人,跟着我做什么?”
“靖安司里是个什么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交易我做不起,要是先生有事求我,那我在此先拒绝好了。不能效劳,实在抱歉,告辞。”
她开口一个“抱歉”,语气却半点没歉意。说着她把上京卫的马刀往捡来的刀鞘上一收,抱着刀,转身就要走了。青年看着正月十五里热闹街道中,她那孤寂的背影,苦笑道:“你竟连我也认不得了。”
她站定。
回过身去。
青年拿袖子把自己脸上残存的泥和酒都擦干净了,她便认出来,他确实是她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了。也许真的是太久没有见他,也许是心里排斥“白维扬还活着”的念头,她刚才虽然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却没有想到,他就是失踪了多年的四公子。
周围欢天喜地的人群忽然大喊着作鸟兽散,烟花爆竹的声音都盖不住人们惊慌的呼喊。一个穿着玄色礼服的人站在离他们俩不远的地方,旁边一行上京卫,正将包围圈收窄。
韩退思还笑着,看着这天罗地网下的最后两只鸟雀,说道:“白四公子,好久不见哪。”
白维扬看着如一幢幢鬼影般包围着他们俩的上京卫,忽然对旁边的岳知否说道:“你轻功好么?”
岳知否瞥他一眼,伸手将他抱住,转身一跃,就要跳上旁边的屋檐。下面的上京卫看到这样境况,立即举起长刀往上刺,有上京卫抓住岳知否的脚。岳知否也不管自己脚上被划伤,用尽全力一挣,挣掉一只鞋子,便用另外一条腿一扫,扫开身边的长刀,拖着白维扬,跳上屋檐,便飞奔起来。
白维扬回头一看,上京卫们已经跟着跳上了屋檐,一片长刀明亮得刺眼,而旁边那个受过长期训练的靖安司密探,手上还在淌血,一只脚没穿鞋子,带着他就在屋檐上飞奔。在屋檐上,头顶上那片夜空像是沉沉地压了下来,漫天坠落的烟火,似乎都要落在他们身上了。
岳知否忽然问了一句:“他们离我们多远了?”
“……四五十步。”
“那边是韩退寻的赌坊,等他们离我们十步的时候,我将你丢过去,你躲进去,别回头。”
她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过了五年,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他冷漠无情的表现而气急败坏地咬他。他轻轻苦笑一声,道:“不。”一手抱紧她,一手去勾屋檐上挂着的一串还没烧尽的爆竹,抓着绳子,用力地就往上京卫们甩了过去。
爆竹噼噼啪啪地炸开,上京卫们的面前腾起一大团白色浓烟,硝烟味引得他们都咳嗽起来,等他们硬冲了过去,那头两个穷途末路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韩退思站在楼下,看着白维扬和岳知否跳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不怒反笑,道:“下来,他们也就只能躲在那里。”他伸手一指,那装饰华丽的楼房顶上,小小的两个黑色人影,正向下张望。
那是韩退寻的开的赌坊。韩退寻是大将军韩耀的亲生儿子,是那个被天纵奇才的韩退思逼得无路可走的正牌将军公子。韩退寻本来也不是个全无是处的纨绔,只是因为韩退思太过耀眼,他才失却了光芒,只好日日夜夜纵情声色犬马之中,在这京城的中心开赌坊,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