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嬷嬷精通时事,“是个下人,年纪小哩!才十六岁。”
“下人?哪一个下人。”罗浮觉得紧张到喘不过气来,而丁嬷嬷则显然在顾左右而言其他,假意瞥了眼小巷外边,打着扇子摇摇头,高声哀叹道,“老祖宗啊!四小姐你瞧,那大街那商铺里哟,是挤了多少人呀。”
常梁城中稍稍有些名望的府邸都不太平。周家是最撞了霉的一个,罗府虽整日因后院墙上闹鬼的事提心吊胆不得安生,好歹人都安然无恙,活着便是万幸,可周家的当家人却死的凄惨,谁也料不到虎背熊腰的周老爷竟会让位年仅十六岁的阿林反杀。丁嬷嬷知道罗浮认得那少年,所以没多吱声。在六年前的陆府上,少年他娘胡搅蛮缠,闹得要推他下井,是罗浮冒了断手磨皮的疼痛,强行拉住了他一只胳膊。两人得救后,少年还给她袖子里藏了一封膏药。
轿撵再过半短的一截小巷,便是常梁城的几大商业街,一行人的目的地就在此处,但人山人海的,轿子显然已经抬不进去了,二人只好下了轿子徒步走着,罗浮见丁嬷嬷不肯回答先前的问题,虽满腹疑虑,但深觉世上不可能有此般凑巧的事,便不再追问。临前,丁嬷嬷不忘嘱咐了马夫两句。马车停靠在香料草药的库坊旁。
走进人声鼎沸的闹街市后,罗浮忍不住侧头看热闹,只见夹道的酒楼茶馆尽是搭扶在雕花阑干上的各色手臂,便莫名想笑,这同千足蜈蚣有几分雷同,是一只庞然的蜈蚣晒得焦枯,想趴在阑干上等夏季雷雨天,无处攀缘的断层让它除了甩动步足外,就无计可施了,可看久了这嘈杂的酒楼,却又更像佛寺的小斗八藻井,斑斓到令人晕眩。
丁嬷嬷说姜山酒楼二楼临街处的阑干上,少说扶了四十个男男女女,不良不莠的,没什么十分本份的人家。
罗浮却将信将疑,笑丁嬷嬷过了十根指头便乱成麻的算数水平。
丁嬷嬷不承认,摆上苦瓜脸,哀切道,“要是老奴没数对,那也是怪当年做绣娘糊生时熬坏了眼睛,不然就是怪大公子儿时顽劣,有一次啊,从树上摇下来生柿子,老奴路过打水,无辜地就被砸了个昏头,现在老了,后遗症就要上来。我们穷苦出身的老人家可怜。”
罗浮看了丁嬷嬷一眼,接着沉默。她知道丁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家,流年逝去,心底还在埋怨十来年前罗通判府赔药费时赔少了一个孔方兄。只可惜罗浮不是她一手带大的,对她没半点同理心。要是罗浮她大哥在,肯定不会愿听她没完没了的絮叨,直接取出一锭银子就往丁嬷嬷手里塞,警告她闭嘴。此外,罗浮还有的是本事装七窍不通,只顾点手数数姜山酒楼上的人头,恰好就被楼上一人瞧见。上头是个男人,他笑嚷道,“莫费神数了,是三十九位,姑娘要不上来凑个整?”
罗浮自小温顺,长的灵巧,即便是无端端地冷了眼,也像是承了水情的鱼目,现在莫名挨了一记嗤笑,就急忙垂头掉脑,像是做了坏事的三岁小孩,旋即又觉得楼上那男人面熟的很,便好奇地再次张望。
楼上那位男子,清风朗月,身姿挺拔,大半张脸掩映在桌案的金桔后面,罗浮依稀瞧见他不慌不忙,举起酒杯朝她示意,大大方方的问好,倒是他身侧的一位姑娘畏畏缩缩地躲闪到了一边,好像罗浮是夺命的罗刹。
罗浮看着那姑娘也是格外眼熟,像是熟络到七经八脉里。她抿了抿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早在多年前便习惯少说闲话,明哲保身了。罗浮不确定是从姥姥去世的那一年后,性子一日比一日执拗怪异的,还是从十二岁那年投针应巧得了不祥预兆起始。
她从未对旁人提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一樽花架彩灯琉璃坠下,眼睁睁看着陆青辞同一位系着藕荷色纱裙的小姑娘边说笑边投壶。无独有偶。当时罗浮也是隔着灯架遥遥望着,也还是丁嬷嬷在身边一直揪住她的胳膊,扯着嗓子喊莫往人堆里扎,当时只觉得的是自己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而眼泪珠子,也凑了走盘珠的趣,不拨而自动。
同陆青辞一别六年,如今二十一岁的陆哥哥也当是楼上男子那般的大好儿郎了吧。楼上男子年纪长些,陆哥哥该比他年轻。只可惜陆哥哥没道理再现身在常梁城中了,且指不定在京城里娶了几房妻妾。
罗浮摇摇头,破镜不可重圆。六年啊,这可是千把个日子,足以杀死情愫中一切待发的幼苗。这两人断绝往来的头一年,罗浮只是怨他不肯通一封书信,气量小,等到后五年,就是全当他没坟没碑的死了,尽管如此,罗浮还是心澄如明镜,知道陆府一家非但没病没灾,还好好依托了自家表姐荣升为妃的荣耀在皇城里翠被豹舄了六年。罗浮确实同陆青辞有故事。两家宅邸过去近的很,不费脚力,是话本里常提的青梅竹马。两人实心实意,是天作之合,但就坏在六年前,两人因为陆府私生子的事情闹了变扭,自后两人山水不相逢。
旧年是一盏走马灯,看着面面新鲜,过后也不过是个荒唐的影子。
罗浮丝毫不念旧。
丁嬷嬷见状,则以为姜山酒楼上是个调戏民女的江湖浪子,便拿出老母鸡护犊的气势,融了铁丝水泥的铁爪一伸,牢牢裹挟住罗浮,带着她小步踢踏地跑将起来。
罗浮虽好奇兮兮,但却再没回头看过,头上的金银花翠首饰铃铃铛铛地跟着摆,不多时就纠缠成一结。稍稍跑了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