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吉的手抖了下,侧过头的时候,对上了钱思德黝黑无神的眼睛,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钱思德一把推开周延吉,俯身侧倒床沿,弯腰就吐了出来。
钱思德几天没有吃东西,怎么可能吐出什么。
周延吉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钱思德先吐出大口大口的水,然后吐出来的,则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如坠冰窖。
胃癌晚期。
周延吉从医院出来,抹了抹脸,感觉脸上皱纹又多了。
老大送医院后,很快就检查出结果来,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救的希望。
原本还没有这么悲观,可是这段时间,赵天飞意外死去在前,钱思德胡思乱想在后,身体如同溃堤,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了。
钱思德的老婆跟他早就离婚了,唯一的闺女还在上学,不过大概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他平时看起来不显,但是其实是三人中最会过日子的人,前些年折腾的,加上这些年盈余的,银行账户上已经是一个非常客观的数字。
钱不缺,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延吉也只能每天抽空去看一次,照料钱思德的事情,多半是交给护工。
即使天天见面,周延吉也能明显感觉出,钱思德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周身弥漫起了死气。
再也没有常人的鲜活。
这天周延吉走进医院,看见钱思德正坐在床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写的太过专心,连病房里进了人都没有发现。
周延吉站在钱思德的身后,看着他面前的床上桌一头摆着账本,一头摆着信纸,大概已经写了几页,右手边压着的信纸上满满的都是字迹。
扫了几个字,周延吉就明白了钱思德在做什么。
遗书。
钱思德正在交代身后的事情。
也对,这几天他一直是自己吃药,自己去做化疗,自己去缴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周延吉慢慢的退了回去。
在医院门口的小摊前吃了碗饺子,然后再报摊上买了一份杂志,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翻了半本杂志后,这才假装刚刚到踱步走进了病房。
钱思德死在一个雨夜里。
他全身痉挛的在病床上挣扎,慢慢的,力气越来越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推进急救室之前,钱思德抓着他的衣摆,吐出了两个字,剩下的话被护士阻隔在了急救室的门外。
在刚刚一片的脚步声中,钱思德从喉咙口冒出的气音,去了钱思德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但是周延吉听懂了。
周延吉坐在走廊上,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脑子里缓慢的回放着钱思德带着氧气罩时的口型。
他说——
报应。
***
两个月,连着操办了两个兄弟的丧事。
周延吉明明才四十岁的人,看着已经像是五十岁,苍老了十岁有余。
就连之前因为富足生活养成的小肚子,也慢慢平坦,体重直线下降,许多之前刚好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看着没有精神气。
周延吉干脆将家里旧的衣服扔了个干干净净,亲自到了商场,重新置办了衣服裤子,就连内衣内裤也没有放过。
他以前剃头喜欢去姑娘多的理发店,头发理得好看不好看是一回事,姑娘漂不漂亮也是一回事儿,他喜欢的是年轻姑娘身上透出的活力。
而这次,他在巷子角落找了个老师傅,推了个小平头。
三千烦恼丝一簇簇的在眼前落下,就像是将过去一同剃落一样,付钱的时候,理发师一边找钱一边笑着说:“我倒是很少见到您这个年纪剃的这么彻底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毛刺:“从头开始嘛。”
除了生活中少了两个可以打电话,偶尔见面吃饭的人,周延吉的生活,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
相反更加规律了。
早上六点起床,跑步遛狗;七点去街上吃早点;八点出门,八点半到店里清点货物,盘账,交代事情;九点店门营业。
店里忙的时候,他通常会跟店长一起,在店里照应着。而店里不忙的时候,他则到那家熟悉的茶馆里,叫上一壶茶,一个人一坐就是半天。
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会去公园,跟一群老头们下下象棋。
五块钱一盘,他输的多,赢得少,所以公园下棋的大爷们都喜欢他。
有时候怕他输的太惨,第二天不敢来了,也会放水让他赢两盘,时间一长,他也觉得大爷们挺可爱的。
时间一长,他甚至觉得,他已经提前步入了养老,波澜不惊的日子放在上半年,他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他倒是觉得也不错的。
公园旁有个报摊,刷着的绿漆有点剥落了。
外面竖着一把褪色的大遮阳伞,将不大的报亭遮盖了大半,摊主照例是躲在太阳伞的阴影之下,拿着手机看小说。
下完棋周延吉喜欢买两份报纸,然后去茶馆或者回店里看,所以跟摊主也混了个脸熟。
摊主见走近,放下手机:“参考信息,三份日报,还有小说月刊对么?”
周延吉扫了一眼报刊:“对。不过,这有佛经卖么?”
“宗教书籍,在我这样的地方,可以买不了。”摊主熟练的拿了几份报纸和一本杂志,递给他给他:“一共十三块。”
周延吉递给了十五块过去,顺手拿了一包面巾纸:“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