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受刑土人原本双腿抖得如同筛糠,面如土色,就只闭着眼睛等死了,迟迟不觉刀头落下,睁开眼,见出手挡了的,竟是个年轻的蜀王将领。
那行刑的见是裴长青阻拦了自己,一愣。
自从失了汉州退到金川后,裴长青便异常沉默,每次蜀王召集人手商议对策,他要么没露面,即便露脸,也只在角落里一语不发,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睬,状若痴呆。蜀王对他渐渐不满。只是自己此刻兵败如山倒,从前身边的将领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早就所剩无几,多的是用得到他的地方,是故忍了下来,也不和他去计较。
这蜀王亲信原本就对裴长青不满,见他忽然露头,一愣,随即冷笑道:“裴将军,上次汉州撤退时,你便不见了人,是我等舍命护住主公打退了追兵,这才到了这里的。我们落脚后,你才迟迟到来。我们兄弟还道你是降了朝廷呢!怎么,见情势紧急,你这会儿公然违抗主公令不成?”
裴长青一把便拗下了他手里的刀,那人失了颜面,反手来夺,被裴长青一推,后退几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顿时勃然大怒,嚷道:“裴长青,你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逃犯,如今也敢这样目中无人?”
裴长青面无表情,“咣当”一声将刀丢到城墙角,自己走到蜀王面前单膝下跪,道:“主公,末将有一事一直瞒着主公,到了今日,也不必再瞒了。末将知主公一直疑心三殿下之死与末将有关,实不相瞒,三殿下确实是被末将所杀。”
他这话一出,众人全都惊呆,骇然盯着裴长青。
边上的胡詹事眼皮子跳了一跳,心底暗叹一口气。
从丢成都的那一日起,胡詹事心里便清楚,大势已去。及至今日,更不过是垂死挣扎拖延那么几天。裴长青这时公然向蜀王认了这罪,不过更添一分颓势而已。
蜀王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一只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半晌,方阴沉沉地道:“果然是你!起先我还不信!裴长青,本王三子既是你杀,想必奇袭龙城之败,和你也脱不了干系!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令本王连丧二子?”
“事出有因,末将当时不得不杀三王子。至于奇袭龙城之败,并非我之本意。末将原本一卑贱之人,承蒙主公栽培之恩,今日情势到了这等地步,唯以死效命。主公若要取我命,杀我便是。主公若留下我命,我请主公稍等,我愿带一队敢死士兵出城替主公杀出一条血路,再不济,也要把李东庭引来对话。主公这样杀城中土人并无大用,只有李东庭来了,他首肯了,主公才有可能挟持人质而脱身!”
蜀王死死盯着裴长青,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道:“本王怎知你是不是用计脱身?”
裴长青道:“主公,我若想脱身,汉州失守后,便可自行离去了,何须又再次追随主公到了这里?”
蜀王沉吟半晌,面上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松开握刀的手,竟上前亲自扶起裴长青,道:“长青,本王信你。倘若今日你能助本王脱困,从前之事不但一笔勾销,等到了波弥,本王还要重重奖赏于你!”
裴长青转身下城楼集合士兵,挑选出两百名精壮。蜀王命拿出最后仅存粮食,埋锅造饭让这两百人吃饱,随后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列队而出。
……
从蜀王将土人推上城头开始,王越便一直在大河对岸严阵以待。忽见对面城门打开,吊桥下放,出来几百个士兵,中间是个骑马的年轻将军,认出是蜀王麾下的裴长青。
裴长青虽以勇猛著称,在山南西道时,他那种不要命般的战法,更令许多朝廷军将领心有余悸,但就算他再彪悍,带着这区区两百人,想从自己布出的铁桶阵里杀出去,实在痴心妄想。
王越一时猜不透他意欲为何,命士兵列队,静观其变。
裴长青出城门列队完毕,命排在最前的十个士兵在小队长的带领下,率先冲出去。
士兵面面相觑,不敢过桥。裴长青脸色冷肃,一刀便砍下了小队长的头,令第二分队队长代替上阵。
那队长心知不去就是死,硬着头皮带人冲了过去。到了对岸,厮杀了片刻,转眼便倒下七八个人。剩下几人慌忙掉头逃回来,刚到近前,裴长青便挥刀杀了这几人。接着又命第二分队上去冲刺。
这一队有二十人。到了对岸,和方才一样,死了十几个后,又逃回来几个,同样也被裴长青以阵前畏敌之名所杀。
剩余士兵无不胆寒。
裴长青横握大刀,目光赤红,厉声对众士兵道:“你们都看到了,身后城门已关,没有退路!便是退了回去,迟早也要饿死在里面!今日只有往前冲,跟我杀过去,才有可能活命。否则死路一条!”
这些士兵两年前跟着蜀王起事至今,侥幸还能活到这刻,原也都是亡命之徒,哪个不是真枪真刀杀了无数人的,到了这份儿上,心知掉头便是死,还不如跟着裴长青干一场,说不定还有丝活路,当下齐声应好。一片杀声里,裴长青一骑当头,率着身后这一百多人冲过了吊桥。
王越方才有些不明所以,是以前头那两队士兵冲过来时,也只下令原地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