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晚上,沈银桑醒了,睁开眼,便看见了凤朝九,他睡在她身旁,长了胡须,没有睡,睁着眼看她,眼底全是青黛。
看上去他很沧桑,还未白头,便已苍老。
她知道的,她痛,他会更痛。
“银桑。”
沈银桑恍恍惚惚,清醒,又像不清醒。
凤朝九起身便要传大夫,她伸手拉住了他,喊了一声:“九哥。”
长时间未开口,她嗓音有些沙哑。
凤朝九起身,给她倒了温水喂她:“心口还闷不闷?”
她摇头。
关于子嗣,她不提,他也不提,不是不痛,是流了血,不能再扒开,凤朝九已经带着她走入了绝地,所以,所有退路,便回不了头了。
“九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两天,你若再不醒,我就要发疯了。”
凤朝九将茶碗放下,吩咐了下人去备流食,然后抱着她一起躺着。她若不醒,他就杀了自己,他孤注一掷之前就想过了,若是她走不出来,他就陪她堕落,生了折磨,死了解脱,他都陪她。
“这两日,我昏昏沉沉做了好多梦,真实的,不真实的,过眼云烟一般,像看尽了一世的风景,醒来我就都不记得了,我还梦见了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兴许是记忆记得太牢,我竟记得清清楚楚。”
凤朝九摸摸她的脸,有些凉,便用薄被盖住她的身子:“想起了什么?”
她嘴边终于有意一丝笑意,对他娓娓道来:“在浣纱桥头,那时候你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领口绣了金丝银线,玉冠束发,戴了黑色缎面的抹额,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其实在你的马撞上我之前我便注意到你了,在一众肆意纵马的公子哥里,你是最俊逸的。”
他自己都不记得那日的装束,她竟都记得。
凤朝九失笑:“你瞎说,楚彧也在。”
楚彧纵然是生得惹人注目,她却还是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高坐枣红马上面的少年,恣意轻狂,眼睛里含了笑,却总带一丝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苍老。
那时候沈银桑只有十几岁,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也不懂情爱风月,只是觉得,像戏文里所唱的那样,一眼,便要误了终生。
沈银桑突然笑道:“九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凤朝九痴痴地看着她。
若是知道她会对他一见钟情,他一定早早去寻她,告诉她,他亦是如此。
“银桑。”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什么都没说。
她抬手,用凉凉的指腹一点一点拂过他的眉眼,他才双十的年纪,眉头便生了皱纹了,红着眼,她说:“我们以后都别争执了好不好?一辈子也没有很长,我怕时间不够,九哥,我想好好待你。”
既然没有退路,既然心悦到穷途末路,那就在末路里开出花来,一世光阴不长,没有轮回,那么,便在她还活着、她还爱着的时候,用力地爱着。
凤朝九重重点头:“好。”
“对不起,九哥……”她闭上眼,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以后,以后再也不要说对不起了。
以后,以后他都不会骗她了。
三日前,他去了宫里找太白医仙,并不遮掩,大张旗鼓。
“去将太白医仙请来。”
不大片刻宋长白便来了,本是天为被地为床的游医,因着楚彧的病,被萧景姒拘在了太医院,看着也像个本分守己的太医了。
“王爷召我前来,可是王妃的病情有恙?”
“是本王。”凤朝九开门见山,“给我开一副药。”
宋长白不笨猜到了他要什么,还是确认一遍:“王爷要什么药?”
凤朝九言简意赅:“绝孕。”
大凉虽民风相对开放,但能为了妻子做到这个地步的男子,便罕见了,世间多是薄情男儿,何况身在皇族。
怡亲王凤朝九,真是少见的痴情男儿啊。
“王爷想好了?”
凤朝九顿了一顿:“本王还没说完。”
“?”
宋长白等着下文。
他说:“王妃的药不用停。”
怡亲王妃的一直在服用调理身子的药,虽然不易怀子嗣,但谁说得准,是以,怡亲王妃平日用的膳食里,都有加一些固本培元、补气养血的药材。
若是王妃的药不停,也就是说还是没有放弃子嗣,那这绝孕的药……
“……”宋长白懵了一下,所以,“王爷是做做样子?”
凤朝九只道:“别露陷了。”
“……”收回刚才那些高度赞扬的话,虽说这法子不错,可对怡亲王妃来说药太猛了。
不过,事实证明,凤朝九的法子奏效了,沈银桑昏昏沉沉了几日后,身子便慢慢有了好转,当然,也还是时常会伤神感触,可是,凤朝九‘绝孕药’都喝了,沈银桑也断然不会有丁点为他纳妾的念头。
还有就是,沈银桑越发整个心思都放在凤朝九身上,用颐华长公主的话说,就是宠过头了,便是凤朝九平日里穿的衣物鞋袜都会亲手给他做,府里的厨子基本也成了摆设,因为怡亲王妃会亲自给怡亲王下厨。
对此,温思染很眼红,几次都在凤昭芷跟前旁敲侧击,说她从来没有给他亲手做过任何东西。
然后凤昭芷亲手打了他一顿。
然后温思染乖了,亲手去给凤昭芷铸了一把佩剑当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