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范纯仁,柳叶问卓元:“想田捕头了?”
卓元回:“好像你不想似的。”
彼时,两个人正站在府前的空地上,一起望着那顶青布小轿缓缓离开视线。有风过,带起一丝凉爽。拂动着二人的袍袂,在风中胡乱地舞了几下。
怎能不想,若是有田峰在,暗中刺探司宗坊便有了最佳人选。柳叶想过去找木青,可是圣上说宁俊生身后的硕鼠极有可能混迹在高位,到时若是木青问她为何要田峰,她总不能随口就将司宗坊之事透露给他吧。
也许因为他是圣上最贴身的护卫,也许因为他是殿前司最高的统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腰间的那半截木头娃娃。从内心深处,她莫名地信任他,但是此事兹事体大,绝不是可以由着性子来的。
“你与范大人说了什么事?”卓元问。
“啊,哦。”她含混地应了一声,随后搪塞,“杨婶的粥怕是熬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喝了吧,不然就该凉了。”说着转头往府中走去。
“别打岔啊,你倒是与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卓元在原地扯着脖子喊,奈何那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中门之后,“兔子似的,走这么快。”卓元咕哝了一句,也跟着进了府门。
喝完半碗粥时,柳叶觉得司宗坊的事情,得与赵煦回禀一下。如今虽然还是太皇太后掌管朝政,可是她老人家已经快个把月没下床了。
扒拉完最后一口粥。柳叶对卓元说:“今日我想出去逛逛,一个人去逛逛。”
卓元正喝入一口粥,愣了片刻,突然呛咳了一阵,“锦乐坊么?昨儿晚上不是才回来,哦,对了,昨儿没瞧见无双姑娘,所以,你今日再去?”
柳叶白了他一眼,不做解释。
忽闻得门外一声脆响,好似瓷器落地之声。
柳叶推开门,只见门前洒了一地的枸杞银耳羹,并着一只打碎的瓷盅,却不见任何人影。“你又让杨婶炖银耳羹了?”
卓元往外瞥了一眼,夹了一块酸黄瓜吃着,含混不清道:“我就说了一次,谁晓得还每天给你炖,回头发了俸禄,你得先还我的银耳钱。”
“吃住在我府上,你且先把租赁钱和伙食钱给我缴齐了。”柳叶提起袍袂,一抬脚就出了门去,径直走过穿廊,往中门去。
墙角有一双眼睛目送着她远去,泪水一点一点溢上来,水泽的后面一双眸子从澄澈变得复杂,进而,迸出火星子来。
当是时,若是柳叶知道有这样一双满含恨意的眸子在看着她,兴许她便能救下她来,也能救下自己。只可惜,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
柳叶出得门来,没让府里的车夫备车,而是在街角雇了顶小轿,坐在上头呼哧呼哧绕过皇城往城北去了。
当初圣上说,此事得分成明暗两路来查,明着的事宜且找范纯仁回禀,暗地里,却让她直接在东华门外挂一只灯笼,他自然会来见他。
东华门位于内宫的东侧,临着艮岳,潘园,隔街则是马行街。
柳叶正在东华门外,寻着郝随仔细描绘给她的那棵树,然后把手中的灯笼挂上去。
挂完灯笼,柳叶退到马坊街,寻了一处得以看见那棵树的茶肆坐下,点了壶茶,边喝边来回看。
马坊街原本是朝廷养马的地方,此时的大宋已经废除保马法,属于朝廷的马匹不再由农户认养,皆有蓄马司负责,蓄马司将放马之地选到了两淮,因此,此地也就归于民间。招来了许多马贩子前来此地,做着贩卖贩卖,据说辽金的骏马都能在此寻着。是以,街上来回的不是卖马匹骡子驴的,就是买马匹骡子驴的。
为了不显得突兀,柳叶也假意观察起旁侧的拴在茶肆外头的几匹瘦马。那几批马真是瘦,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不过这马虽瘦,却是一副神采奕奕之相,嚼食槽中草料也是颇香的样子。这样的马,能有人买么?
见柳叶一直盯着马匹看,一名四十出头的彪形大汉咕咚咕咚喝完碗中的茶,走了过来,“小兄弟,瞧上哪匹了?”
柳叶笑了笑。
那人又道:“价格好商量。”
柳叶指了指那瘦得马肚子只剩下一张皮的马问:“你的马这么瘦,我买来能做什么?”
那大汉嘿嘿一笑:“能干吗?告诉你,小兄弟,我这马别看着瘦,其实好着呢。”四下瞧了瞧,压低了声音,“这可都是军马,上沙场的军马。你到别的地方可买不着。”
柳叶嗤了一下,“一来,若是军马就是这副模样,该怎么上阵杀敌?二来,你胆敢明目张胆地叫卖军马,小心我报官抓了你。”
那大汉瞪了柳叶一眼,“你这小兄弟,不买就不买嘛。”往外头吐了口痰,回到自己的桌边继续喝茶。
柳叶还想与那人说些什么,却看见从挂灯笼的树下走来的一个人——郝随。赶忙留下几个铜钱,迎了上去。那郝随见到柳叶过来,则微微撇了撇头,调头走了。
柳叶会意,不远不近地跟着。郝随在前头吧不紧不慢地走着,七拐八弯进到一片园子。在高树矮丛间迂回曲折了一番,到了一座小楼。
楼建得小巧玲珑,却别致精巧,有飞檐翘角,雕花门窗,四周有廊,廊下石阶,廊上有柱,皆着朱漆。
郝随推开门,示意柳叶进去。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在鼻尖弥漫开来。
“微臣大理寺少卿,柳树,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叶跪地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