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过了腊月二十,雪便没怎么停过。
除夕夜,雪小了些,却还是细盐般洒落。府门前和檐下廊上都挑起了灯笼,桃符也挂了出去。穿堂连廊旁侧的石灯也点上了烛火。通明处倒是有几分年味儿了。
杨婶做了一桌子的菜肴,年宴摆在了柳叶房中。
屋内炭炉生起,菜肴美酒摆上,不分尊卑团坐一桌,唯有上首的位置空着。
大家心照不宣地吃着饭,席间偶有喝酒,也免了推杯换盏,一切皆默然。
终究算是团圆的。
此时的柳叶,在梦靥里跋涉了一场又一场,总是困于那林间暴雨与血色小院中。她已经神形俱疲,深有难以为继之感。
颓然中却见一座小镇缓然入目,一处矮墙围出几间简陋的屋子,是那般的熟悉——那是幼时的居所。那时还没有人说她不是柳叶,爹带着她和娘亲住在小镇上,隔壁是一家药堂。
药堂!
她心有疑惑,却见幼小的自己推门而进。堂中坐着年近四旬的郎中,见她进来,便笑着叫她叶儿,熟稔地让她坐下,为她诊脉,而后道:“叶儿的身子已然痊愈,不日便可似从前那般活蹦乱跳。”
说话间,从楼上来下一个女孩儿,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单髻,眉目清秀酷似少年冷月,只是少了一份清冷。
女孩走到郎中跟前道:“爹爹,人醒了。”
郎中便将她置在座上,对她道:“冷伯伯这里还有个要紧的病人,叶儿先坐会儿,让云儿姐姐给你抓药。”便将将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楼上下来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对着柳叶浅浅一笑,旋身去了药柜跟前。
药柜子从地板一直延到楼板,高处的抽屉女孩儿够不着,便搬来一具梯子。坐在椅子上的叶儿娇声道:“云儿姐姐当心了。”
那叫云儿的回过头来,道:“谢叶儿妹妹关心,你等着,一会儿我便把药给你抓了配好。”
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晃动着还不能够着地面的双脚。看云儿爬上爬下抓药。此时的郎中则顺着楼梯往楼上去了。
楼梯口的栏杆间,有一张清俊的小脸伸出来,眼尾微挑的丹凤眼看着椅子上的女孩儿,看着她不停晃动的脚。叶儿有感,抬起头来和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露出了笑意。那丹凤眼似乎愣了一下,也回以浅淡的笑意。
一切犹如影卷般在眼前闪过,柳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幼时的自己,却感口中微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伯植?伯植?”卓元将最后一口药喂完,直感榻上的人轻微地动了一下。
连日来,除了尚有微弱的呼吸,她似乎没有了任何活人的气息,而刚才,就在刚才,他感觉到那唇微微动了动,但是触感实在微弱,怕是觉察错了,又凝眉看着,唤了几声。
柳眉蹙了蹙,再是那唇瓣微微动了动,微乎到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卓元试着又唤了她几声,竟与之前毫无二致,依旧是没有一丝反应。
冷月说兴许快醒了吧,但是到底何时能醒全靠她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总归是好过生死难测,在榻前受了整整十四日的卓元终于被田峰拖出去散心了。
而,此时,柳叶醒了。
沉睡了十四个日夜之后,终于醒了。
秀目微睁处,看见冷月正在施针。
“冷大夫。”干裂的唇微动,她吐出几个字。梦中的那个云儿,她想起来了,那是迁来汴京之前隔壁药堂的女儿,父亲叫冷长卿,是柳正航的好友,他带着女儿冷云就住在她家隔壁。冷云与冷月似有几分相似,年纪却是不对的。
冷月收起最后一根针,用依旧冷清的眼神看着她:“醒了便好。”
柳叶试图撑起身子,却浑身无力,只好躺着轻声道:“冷大夫,可是冷长卿的传人?”
冷月收针的手一顿,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神色微微一滞,“你还记得冷长卿?”
柳叶无力的颔首:“幼时,我病过一场,凶险至极,便是他救的我。”
冷月继续收拾手边的银针,“那是我的父亲。”语音淡然没有多少起伏,“幼时我并不跟着他生活,所以你不曾见过我。”
“那冷云姐姐……”
手中一顿,冷月的眸子微微氤起一层水汽,“没了。”
柳叶偏头,想问问怎么没了。冷月却已经出了房门,与门外的人吩咐:“此方三碗水煎成两碗,再加三片姜片继续熬到一碗,用文火。”
有人应着,却是陌生的声音。
柳叶的目光落在帐顶,这一睡好似过了一世,许多以前不曾记得的片段纷至沓来,胡乱参杂在一起,令她很是头疼。
最清晰的便是那暗夜中的雨幕,有刀兵之声,更有木青清晰的面庞……
勉力转了转头,看见異修缩在墙角,无精打采。
“異修。”勉力唤了一声。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她,目中茫然里面有些其他的光芒,似疑惑,似试探,似愧疚。
瞧着他,东水门小院的那一幕便又涌上心头。
“異修。”又唤了一声,少年踯躅着靠上来。
微抬被褥,柳叶握住他小心翼翼伸出的手,“不怪你,别自责。”
沉默了许久的少年哇一声哭了起来,趴在棉被上泣不成声。
柳叶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待他哭得差不多了才道:“别哭了,你有了一身的武功,往后不是正好可以保护我?”
少年蓦地抬起头,眸子闪起晶亮的光。自从小院里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