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候,醉酒的人们逐渐醒来。田宗老让人去喊,在知晓桃花源的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人们纷纷面色郑重而来。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但也没有难过,他们眼中全都是狂热。
地上一片狼藉,酒水与吃剩的饭菜到处都是。没有人去想着收拾,因为等赤水来到,这里会很干净。
人们分列赤水两边,男人女人聚成一团。他们望着那缝隙上不断流动的土黄色液体,低声议论着。许多人有儿有女,有父母,有妻子。这一个个家庭,很难得的都聚在了一起。
连道真面容平静,说:“封印即将被解开,赤水涌入之时,便要决定桃花源的最终命运。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死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死要死的庄重,死的有价值,死的威风凛凛!”
田宗老笑言:“桃花山人说的好,这话,也是我要说的。桃花源存在两千年,今日一夕之间将遭毁灭,令人悲叹。然而,我们这些山里人,生于斯,长于斯,自当死于斯。只是,那赤水凶猛,吞我家园,灭我妻儿,只问各位,应当如何?”
数百人沉默几秒后,然后齐齐大喝:“毁其于此!”
田宗老欣然点头,说:“当如此。”
这时,连道真接过话来,说:“无论如何,家园遭灾,终究是要男儿当先的事。无论有无妻儿,凡年过十三的男人,应站在最前。”
田宗老应声,他本就站在最前方,此刻又走上前几步,转过身来,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如即将上战场的统帅,说:“男儿自强,然刚柔并济方为正道。拥抱你们的妻儿,感谢你们的父母,告别之后,来到我面前。”
一个个成年男子,回过神,用那充满感情与遗憾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家人。他们温暖的大手,将一切都拥入怀中,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老人们欣慰的抚摸着他们的头,拍拍他们的肩膀,用无声的动作,表述了自己的话语。
女人们眼眶发红,她们强忍着不哭,因为男人说,不用怕。她们不怕,只是遗憾,遗憾这一生,竟无法与之携手相白头。
她们不想让自己的软弱,影响到男人们的情绪,所以,一个个充满感情的吻,就此送上。
山里人执着,但也豪放,我看着他们如此吻别,心中没有异样,只有深思与感动。
随后,一个个壮年男子,青幼少年,告别了家人。他们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到前方,随后的,是连脚步都发颤的老人们。这些人,有的年龄太小,连什么是术法都没学会。有的年龄太大,已经忘记如何施术。然而,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回头。
前方是一条末路,他们眼中的悲伤,连赤水的黑幽都无法掩盖。因此,他们不能回头。
连道真扫视一眼,叹口气之后,再说:“妇孺有别,幼儿无辜,当立最后。男人要战,则无论有无儿女,凡年过十三的女人,应站在男人后方。”
女人们互视一眼,她们比男人们要感性的多,眼眶早已发红,更有无言的泪水落下。那泪晶莹剔透,仿若一颗颗珍珠,更像在代表她们此刻纯净的心灵。只是,女人们没有过多犹豫,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们哄走,然后站在男人后面,用那坚定的目光,做出了无声的支持。
这画面,让我永生难忘。
我看着那普通或不普通的人们,因为一种无法理解的思想,英勇赴死。
桃花源,真值得他们这样做吗?
我理解不了他们,阿三抱着婴尸,站在旁边,忽然叹口气,说:“真的很少见这么多这么傻的人。”
我没有训斥她,因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很久以后,因为一场大劫,我才终于明白当日山里人为何如此做。
只有桃花源,才是他们的家。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非常难以理解,想来,多数人一生都无法明白,就像不能理解战争中抱着**包冲向敌人的勇士。
那时,我悄悄了看了眼阿三,心里在想。倘若有一日我站在了前方,她是否也会站在我身后?这个问题,暂时没有打算,唯一确定的是,我永远都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当所有人都站对了地方,连道真冲田宗老拱手,说:“我无法阻止这场灾祸,便做这最后的一条堤坝。我不倒,桃花源永不灭。”
田宗老面容严肃,拱手还礼:“有劳了!”
连道真放下手,缓缓走向后方。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没有一个人会用鄙夷的眼光去看,因为他们都清楚,连道真不会逃走。他说为了桃花源做事,就一定会做好。四十年来,从没改变过。
四十年前,那个人人都排斥的孩子,如今早已中年。他为桃花源付出了无数,却得到的很少。
整整四十年,山里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看懂了他的心。
就像田宗老之前感慨的那一句:“四十年,四十年啊……”
我有些吃惊,有些焦急,待连道真走到旁边,便忍不住低声说:“你不会打算和这些人一起死在这吧?”
连道真不摇头,也不点头。他沉默的样子,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害怕担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连道真的石头脾气,和山里人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他真打算慷慨赴死,我肯定是劝不动的。
阿三不像我这么担心,因为她和连道真一样,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念头。
因此,在我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把连道真弄走的时候,阿三带着